不知道是不是我生病的缘故,维罗妮卡对我很小心,很周到。她一有空就过来陪着我。
“你前段时间去了哪里呀?”
但当我问到这个问题时,维罗妮卡沉默了。
“那你在埃弗斯特能待多久呢,过一阵又要离开嘛?”
我不想让无言的尴尬持续下去,换了问题。
“嗯,过段时间我要走,可惜不能参加你的魔法展示了。”
“是嘛,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大概要到十一月。”
“啊,好的。”
到头来,一切都和我生病以前一样,她依然无法参加我的魔法展示。
而到十一月,我就要离开埃弗斯特了。
我没能掩饰好我的失落。
“很抱歉,但我没有办法。”维罗妮卡观察着我的神情,低声说。
“我理解。”我点点头。
其实我不想理解。但是,我没资格要求她对我怎样,也只能装作不在意。
这么多天来,她都陪着我,照顾我,她已经对我非常尽心尽力了,绝不欠我什么。有她陪伴,我很开心。
只是,人是贪婪的,得到一点,就想得到更多。
我压抑着这种想法,和维罗妮卡告别,目送她离开病房,去我所不知道的地方。
我很快就恢复了,之后,就是大型魔法展示。我的心思大半在准备魔法上,小半在维罗妮卡身上。我真希望她就在我身边,或者,我至少能知道她在哪里。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我始终没有足够了解她,她不仅仅是我所相处的这个维罗妮卡,也是有着几十年我所不了解的过去的魔鬼。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我已了解了她的一切前尘往事,但平时,她是从不会提及这些的。我和她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但是我们从不提起。如果是陌生人,那这样也无所谓,但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也很特别,而我对她更是有一种依赖,因此,这一鸿沟变得无法忍受。
只是,如果她不愿意谈,那我也没有办法去跨越这道鸿沟。更可怕的是像席德佳和爱琳那样,两人的鸿沟之间,其实是仇恨,若去触及,反而是让情感走向了彻底的终结。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和维罗妮卡陷入类似的局面。
如果能够换她留在我身边,那如果这道鸿沟一直存在,我也可以接受。
人的愿望是无穷尽的,不可能每一个都实现。既然如此,那实现最重要的那个就好。
想明白这件事,我一直以来的困扰少了大半。
我认为,我可以告诉克拉拉我的答案了。
随着心中这块大石落下,我安定了很多,把全副精力都花在大型魔法展示的准备上面。我在基地住了一阵子,每晚离开的时候,在晴朗的夜空下,我感到久违的轻松。
玛德琳老师对我的进度很满意,她在给我提出改进建议后,留我说了一会儿话。
“路易莎,我记得,你来自林赛。”
“是的。”我谨慎地点点头。
以玛德琳老师的性格,她会提到这件事,一定是因为有什么和林赛相关的事情发生了。
“是这样的。今年下半年有一个对林赛的外交活动,卡佩利茨往林赛派遣使团。使团里还缺一个魔法师,我正在考虑人选。路易莎,你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合适,是我目前找到的最理想的人选。那么,你愿不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呢?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但是,我还不是一个独立魔法师。而且,我还有一个实践没有完成。”
我本能地想要拒绝。结巴了一下,很快寻找到理由。
如果出使林赛,那一定是去和林赛王室谈判。可我已经拒绝过林赛国王向我抛来的橄榄枝,如果再去林赛,恐怕会非常尴尬。
“哦是的,你还有这个事情。”玛德琳老师一皱眉,突然想起来。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
“不过没关系,”玛德琳老师摆摆手,“如果你参加这次出使,那么就把它当做你的实践,这样正好。”
在玛德琳老师期待的注视下,我有些紧张。
“可是,我能做好这件事吗?埃弗斯特比我有经验的魔法师有太多了,我的水平代表不了埃弗斯特的水平。”我说。
“不会的,我说了,你去是很合适的,”玛德琳老师说,“你要对自己多点自信。你的水平,我有信心,你为什么没有信心?相信我,出使的事情很简单,并不比埃弗斯特的哪门课程更难。你会做好的。”
玛德琳老师把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就是想让我去。我也不好再拒绝,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大型魔法展示一结束,我就在玛德琳老师的指示下,离开了埃弗斯特,去了普特大学。这次使团的团长是普特大学政治系主任安妮卡,在去林赛之前,我需要在她那里接受一些基本的外交培训。
和埃弗斯特学院不一样,普特大学很古老,有几个世纪的历史。政治系的白色大楼坐落在西北角,被郁郁葱葱的绿树环绕。安妮卡的办公室就在这里。
“你就是路易莎?”
办公桌后的安妮卡抬起头,金丝镜框下,一双浅色的眼睛探究地望着我。
“是的。这是大公的推荐信。”我把玛德琳老师的手写信放在桌子上。
“我已经听说过你了,”安妮卡露出颇有亲和力的微笑,“希望我们之后的工作愉快。”
靠着玛德琳老师的推荐信,我轻松地在普特大学注册,成了一名普特大学的学生。安妮卡鼓励我报名了政治系和外语系的一些课程,我报了安妮卡的几个课,还报名了萨宾语和耐兰语。
“耐兰和萨宾是卡佩利茨绕不开国家,你最好也学学他们的语言。”安妮卡叮嘱。
于是,我在普特大学开始了新的生活。其实,我现在的生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还是天天上课天天学习,但是,我接触到的,不再是魔法学徒,而是普通人。我也不再穿在埃弗斯特常穿的法师袍,换成了这里的女学生最常穿的连衣裙,努力让自己融入人群。
克拉拉来看我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我来。而我拉着她,求她讲耐兰语,陪我练习耐兰语对话。
“啊?所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陪你学耐兰语?”
“当然不是的呀,我只是很想见你,很想你来这边玩。不过,能顺便练习耐兰语,那当然也很好。”
“好吧。但是,我好像没办法在你面前说耐兰语。这太奇怪了,我只在家里说耐兰语,在卡佩利茨基本不说的。”
“试试嘛。”
耐兰语是一种复杂的语言,语法变换形式特别多。克拉拉说耐兰语的时候,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种严肃的气质。她艰难地吐出了几个耐兰语单词后,就流利地讲了起来。我努力跟上她的语速,快速地翻译她的话的意思,再慢慢地组织语言回答。这很累,但是蛮有成效。
我们在普特市四处乱逛,最后,来到了普特大学校园里。走累了的时候,刚好走到一片宽阔的草坪边,在长椅上坐下。
“维罗妮卡也是耐兰人。”我说。
“哦是吗?我不知道。”克拉拉说。
有时候我觉得,维罗妮卡是耐兰人这个事实,可能也是我努力学习耐兰语的原因之一。我想要更了解她一点。
我没有和克拉拉展开这个话题,因为这涉及到维罗妮卡的过去。这是一个禁区。我不知道维罗妮卡知不知道我已知晓她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但既然她没有主动和我说,那我就当做不知道。
半年时间过得很快,卡佩利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和使团踏上了前往林赛的旅途。
这次出使是秘密的,我们一行人悄悄越过了卡佩利茨的边境,穿过耐兰北部地区,进入林赛。离林赛越近,我越是恍惚。
我回来了。
“怎么了,路易莎,不舒服嘛?”安妮卡问我。
“没有的,就是很感慨。”我笑了笑,视线转向马车窗外。
那是我曾经一步步走过的田野。
来到王都附近的时候,我长时间注视着窗外。林赛王都并不是我记忆里那样繁华的样子,而是有着遮掩不住的破败。肮脏的街头,衣衫褴褛的小孩呆呆地伫立着。这让人完全无法想象,这是属于权贵们的区域,那一幢幢别墅和大厦中生活着王国的大贵族。
安妮卡具有外交官的修养,对此并不评价什么。但是,同行的一些人不像她一样,小声聊了起来。我隐约听到“故步自封的东方小国”等等,常见诸林赛评价的话。客观来讲,他们说的,一点也没错。安妮卡听了皱眉,让他们不要再说了,以专业的态度对待当下的工作。
这个插曲到此为止,但我发现,当我听到对于林赛的批评时,我心里有些难过。看来,我和这片土地,还是有些斩不断的联系。也对。当时我以为我可以拒绝奥尔加,可以和这里再无瓜葛,但最后我还是因为来自这里而被玛德琳老师选中,作为出使林赛的使团的成员。可能,有些事物,确实无法彻底割裂,那我能做的,就是接受现实,去面对它,去利用好它。
我对林赛王宫,有些发怵。我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很尴尬,因为我之前拒绝奥尔加拒绝得太果断了。现在,我却没有了这种糟糕的体验,而是学着像安妮卡说的那样,以专业的态度来对待这些事。一切都是为了卡佩利茨和玛德琳老师,也是为了我自己,因此,我需要做好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