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厅时,厅内中央接客的空间都已摆上黑色圆形餐桌。与其他宴会不同,江老爷子还是喜欢老一套的庆贺方式。
客人落座。
江聿闻牵着虞念一直往里走,直到程浔所坐的位置停下。
“你坐这。”他点了点桌上的空位,按着她的肩头示意她坐下。
这一桌离主桌不过一臂之隔,坐的都是些江聿闻的好友,除却程浔程沫,其他几个她也见过。
她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坐在这里,接连接收到程浔程沫不善的目光后,那种焦灼感更甚。
“换个位置吧。”她扭头看向身后男人,满脸的不情愿。
“坐。”江聿闻没依她,反而撩眼随意看了下主桌的空位,“我打个招呼就过来。”
肩头被轻轻拍了几下,带着安慰,虞念最终落座。
江聿闻这声招呼打得够久,用餐期间,虞念总觉得不断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的不适感使她不敢分心,一口一口吃着,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
直到她差不多吃饱,江聿闻才姗姗来迟。
他身上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酒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的寿星是他。
虞念的头发被人习惯性揉了下,她偏头看他,就见他长腿微敞,上身倾向她。
“怎么了?”他看上去有话要说。
“去不去给老爷子敬杯酒?”
身侧几人突然起身,虞念的视线跟着他们停在主位上。
程沫不知道与江老爷子说了什么,老爷子笑得爽朗,眼角都爬上喜悦的痕迹。
她收回视线,略显犹豫。
之前的客人都敬完酒了,只剩下他们大院这群人,关系亲近,自然没什么礼数要求。可她……
若是不去,这毕竟是老爷子的寿宴,哪有客人不去道喜的说法。
江聿闻见她沉默不语,身体又凑近几分,“嗯?去吗?”
虞念点点头,左手下意识牵上他的手,空闲的右手端起小酒杯。
江聿闻姿态恣意,嘴角含着笑,大掌回握住她。
两人并肩而行,款款停于江老爷子身侧。
江聿闻轻轻推了下她的背,开口打断江老爷子和程沫的对话:“老爷子,贺寿的来了。”
江鸿霖停下,偏过头看他,对视一秒,视线慢慢落到虞念脸上。
老爷子依旧含笑,只是眉眼间自带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肃。虞念定神,将酒杯举过去,轻声道:“江爷爷,祝您松鹤长春,后福无疆。”
“好。”江鸿霖与她碰杯,“招待不周,有事记得找你身边那位。”老爷子说完乐呵笑了几声便无后续。
虞念抿了口酒,余光扫了主桌上的人一圈。
她偏头看向江聿闻,等他接下来的安排,却听见江老爷子又拉着程沫聊天,讲的都是些她留学时的经历,说得绘声绘色的,逗得老爷子直笑。
江聿闻似乎感知到她的情绪,牵着她的手轻轻摩挲几下,“再去吃点?”
“嗯。”即便她已经饱了。
桌上有人拦住他,虞念听他喊了句“姑姑”,看过去时,却不小心瞥见刚刚与程沫站在楼上的妇人。
江聿闻与他姑姑简单寒暄后准备离开,那妇人却突然开口:“小七,坐过来。”
江聿闻没动,漫不经心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妈,我这还得招待人。”
“大家都在这。”叶郁打量着虞念,她的眼神十分平静,上下扫视着,明明没有多余的表情,可虞念却倍感压力。
牵着的手稍一使力,提醒他该走了。
“你们吃。”说完,他就毫不在意拉着虞念回到刚才的座位。
虞念坐下,瞟了眼主桌的程沫。
江聿闻贴着她坐,见她闷着头兴致不高,问她:“菜不合胃口?”
“不是,吃饱了。”
“真吃饱了?”
她点头,犹豫半晌问他:“要不……我先回去吧?”
大厅里的宾客走了近半数,剩下些也蠢蠢欲动。敬过酒,道过贺词,就算在江老爷子面前刷了波存在。
虞念怕江聿闻今天被留下,到时候太晚她还是得回去,倒不如现在先走,也好过在这如坐针毡。
江聿闻没说话,但他适才舒展的眉眼开始轻皱,不好的征兆。
虞念索性说开:“江聿闻,我在这不自在。”
听到她的话,他像是了然,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汤匙,语调轻缓:“不想吃就别吃了。”
“不是想回去?”他起身,“不走?”
“你……”她跟着站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你也回去吗?”
“我送你来的,自然要把你送回去。”
原来只是送她啊。
“王伯送我就行。今天这日子,你不好离场。”
“你还担心起我来了?”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往主桌随意一指,“等我,打个招呼就走。”
江聿闻说走就走,这次没让她久等。
虞念离开时瞥了江聿闻母亲一眼,发现她也正看向他们,从她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不悦神色,不知道江聿闻说了什么。
-
元宵过后,生活恢复正常秩序。
虞念这趟贺寿虽然不合时宜,但后续也没有出现她所担心的事情,一切进行得井然有序,日子转眼到了三月。
淮市气温有所上涨,但依旧维持在几度的涨幅内,不算温暖。
如往常一般在店里完成订单,午休期间接到虞伯楷打的电话。原是程浔年前的订单做好了,虞伯楷便和黄九英商量着干脆来淮市一趟,既可以看看虞念,也顺便游览下淮市的风土人情。
虞念上大学时嫌路程太远没让他们跟来,如今他们年龄愈发大了,以后出远门怕是更费劲。她左右斟酌,觉得趁这次机会过来看看挺好的。
“好,买票了吗?”
“买了,小礼买好了火车票。”
“他也跟着过来?”
“那肯定啦,一家人不能留他一个在家吧。”
“行。”虞念应下,“到时候我去火车站接你们。”
“不用,你把地址发给小礼就行。”
“我有空。”知道他会说什么,她彻底堵死他的话,“也不远。”
虞伯楷笑笑,说她是个牙尖嘴利的自己说不过她,来接就来接。
挂断电话,虞念收拾收拾准备回别墅。她爸妈不知道她和江聿闻的关系,这段时间怕是要回老城区这边的房子住下,这情况得事先和他说明。
夜间江聿闻一回家,虞念便开门见山说了她父母要来的事,他起初没表态,倒是奇怪地停在鱼缸前喂起鱼来。
虞念站在他身后,耐心等他开口。
直到鱼吃饱了,他才懒洋洋拍拍手上的饲料渣,转身看她。
“来了招待便是,不方便就让王伯接送,为什么要回去住?”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我记得你那房子就两间卧室,回去一起挤?”
虞念活动着小腿,解释道:“还好,不算挤。”
“他们难得过来,我总该多花些时间陪陪。”
江聿闻也不说话,就直盯着她。酝酿良久,有商有量说:“那不然把他们接到这来住,房间多,随便他们住多久?”说完,语调中带着抹哂笑,莫名让人猜不出他这话里有几分认真。
虞念抿着唇,探究的与他对视着,试图从他的笑意中揣摩出他的深意。思忖片刻,略带试探问:“你认真的?”
“我看起来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挺像的。她在心里腹诽。
“还是你在担心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神情中的担忧不言而喻。担心什么,自然是担心两人的关系被她爸妈知道,又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虞念,说话。”
“我只是……”她犹豫着继续,“我没和家里说这些事。”
他逼问:“什么事?”
“就……我们之间的关系。”
大厅忽地安静下来,两人无声对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想法于空气中胶着。蓦地,江聿闻嗤笑一声:“知道了,想回去住就回去吧。什么时候玩够了回来,记得提前和我说。”
“你没生气吧?”虞念小心问他。
“我生什么气?”他说,“还是你觉得我应该生气?”
“我没有那意思。”
“没有就上楼睡觉。”他结束这个话题,并不想破坏两人之间的气氛。
虞念心底想的什么他一清二楚,无非是觉得告诉她家里人这段关系多此一举,早在她弟弟接下那通电话时他就该想到的。
虞念听话上楼,步子在黑夜中格外刺耳。江聿闻跟在她身后,目光一瞬未离开她的背影,可看着看着,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他松了松颈间的领带,随后伸手轻轻推了把她的腰窝,“走快些。”
-
两天后,虞念从淮市站将虞伯楷他们接回老城区。虞伯楷和黄九英睡客卧,殷文礼就睡在虞念房间的简易折叠床上。
前三天她带他们在淮市景点到处逛了逛,黄九英的腿有老风湿,后面几天行程搁置索性一家人就待在店里。
虞伯楷心心念念程浔的单子,即使虞念再三解释老板不着急,他还是让她赶紧给人送去。
虞念从江聿闻那里问到了程浔的家庭住址,对方也答应会帮她和程浔打个招呼。
隔天,虞念和殷文礼一起去榆园送订单。
程家老宅离江家不远,尽头路口处一个往左拐、一个往右拐便到了。
虞念去过一次榆园,对那里还算熟悉,摸索着便到了程浔家。
下午三点,约莫着午休也该过了。可虞念站在别墅门口按了许久的门铃都未见有人来开门,殷文礼催促着先回去算了。
又过了五分钟,佣人姗姗来迟,见到陌生面孔,极为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俩。
虞念自报家门后,礼貌说明来意:“我事先有和程先生说明的,麻烦您确认一下。”
“好的,请稍等。”
片刻后,佣人去而复返。
“进来吧。”说完,从玄关给他们拿了两双一次性拖鞋。
虞念和殷文礼提着打包好的油纸伞进去,就见程浔正面色不虞地站在二楼走廊处向下看他们,一脸尚未清醒的睡意。
“程先生。”虞念先一步打招呼,“这里是二十把油纸伞,您可以先验货,剩下的都放在门口的车上,您满意的话我就让人搬进来。”
“行。”他的声音还带着朦胧的嘶哑,趿着拖鞋悠哉悠哉往下走,倒是一点也不急。
程浔停在旋梯口,撩眼扫视了他们一圈,随后目光落在她的手提袋上,“看看。”
虞念抽出一把打开,递到他手中。
程浔握着伞柄半举,随意转了个圈。
“行,我收了。”
极其敷衍。
“那请问东西放哪?”
“放哪。”他漫不经心环视客厅一周,随即撩着嗓子大喊,“陈姨,找几个人把这些伞放阁楼下堆好。”
“对了,门口那堆也拿进来。”
虞念梗塞,一弯秀眉轻皱起来。这些伞可是她爸和小礼做了两个月才完成的,他即便再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该这样糟蹋别人的辛苦。
“怎么,虞小姐对我的安排有意见?”程浔痞气地顶顶腮帮,似乎就在等她发作,“还是说我买下的东西,连我自己都没有处置权?”
虞念深吸口气,扬起笑脸,“怎么会,程先生高兴就好。东西送到,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不送。”
程浔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拿出手机给江聿闻拨去电话。
“虞念送东西过去了?”
“闻七,你未免太关心她了吧。”电话一接通开口就是虞念,跟他是什么凶神恶煞一样,就怕他把虞念生吞活剥了。
“不关心她难道关心你?别为难她,东西送到就行了。”
“我犯得着吗?人走了。”程浔气不打一处来,就想给他找点不痛快,“不过今天和她一起来的是个男人。”
“她弟。”江聿闻答得干脆。
这事虞念和他说起过,怕陌生人去程家不好,特地打了招呼。
“是吗?我怎么看着长得不像。”
“还不允许人家一个长得像爸一个长得像妈?程浔,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得,算我多管闲事。”程浔自讨没趣,语气瞬间蔫巴,“一提到她说不得一句,没劲。挂了。”
“嘟嘟嘟”几声,江聿闻把手机随意一丢,继续处理公事。
签字笔的墨水在纸上晕开,等他回神时,纸张早已惨不忍睹。随手丢开,笔身撞击到手机发出清脆一声,江聿闻目光落在那处,半晌,状似无意重新拾起手机。
四四方方的机身在手里转了两三个圈,江聿闻解锁,点开通话记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昨天才和她打过电话,可经程浔一提起这个名字,脑子就静不下来。
不受控制地拨出号码,对面许久才接通,轻声“喂”了一句,像是做贼一般。
江聿闻手指轻叩两下桌面,缓慢开口:“不方便接电话?”
“嗯。”虞念瞥了眼身侧的殷文礼,狭窄的车厢空间里两人距离很近。她偷偷按了几下音量键,余光不停观察着旁边的人。
“虞念。”江聿闻突然出声叫她一句,“你爸妈来了快一周吧。”
“是,怎么了?”
“打算什么时候回?”
“还早吧,毕竟难得。”掐头去尾的关键词,生怕被殷文礼察出端倪。
他揉揉眉心,似是闲扯:“家里的鱼这几天好像食欲不振。”
“鱼?”虞念顿住,“是不是喂多了?”
“饿瘦了。”江聿闻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忽地轻笑一声,“算了,尽量早点回来看看它们。”
虞念莫名,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声“好”,之后便挂断电话。
车厢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氛,虞念用余光一瞥,就见殷文礼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
“姐,你是不是谈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