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冶几乎是眼睁睁看着那古怪的怪物朝夏牵张开了血盆大口,虽然仿佛从她口中传出了某种像是来自于地底深渊一般的声音,但是因为距离离得太远,他又实在是辨认不出那种仿佛野兽低语一般的语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窗口外面不知道从哪里射进来了一发还带着呼啸声音的照明弹,一瞬间的耀眼白光晃得他大脑险些宕机。
与此同时空气中不断涌现出噼啪的爆裂声响,似乎四周有白烟开始弥漫,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却还是记得摸索着上前去夏牵原本所在的地方,妄图将她先一步拉出险境。
不过却在摸索着的下一瞬被人踩了手,顿时吃痛一声。
不过凭手感感觉是双尤其笨重的军靴,蒙冶险些怀疑自己指骨都要被踩碎了。来的这一行人当中穿军靴的倒是没有,蒙冶当下心中已经凉了半截,该不会眼前的事情还没解决,又要生什么差池吧。
这两大战斗主力眼看都歇菜了,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带着他们几个逃出生天,还不如直接当场咬舌死了算了。
“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东西,师姐,这里怎么还有个人——”
“这里正打架呢,有人不是很正常吗?你帮我看看,一,二,三,这房顶上还挂着一个,四,嗯,你脚边那个是五?怎么冒出这么多?”
蒙冶总算听出了白终九的声音,立即大叫:“九娘娘,救我——”
白终九也听出了蒙冶的所在,不过她倒是没有那种天降奇兵该有的救世主风采,直接一抬腿鞋跟砸在了他脑袋上。
“叫得这么亲热,我跟你很熟吗?原来你还活着啊,我还以为躺在那里被吃了一半的尸首是你呢,这么看来是那西藏的傻子?哈哈哈哈哈,好你个佛爷,你也有今天!老娘可逮着你了,这就拿你的心肝脾肺肾去做卤味下酒喝哈哈哈哈哈——”
蒙冶被她踹得险些吐血,气若游丝道:“贡布没死呢,被江消挂在顶上了,比起这个,你们要小心江消,她——”
“你说她啊——”
白终九这才抖了抖肩膀,蒙冶的视线终于从那暴盲的状态当中逐渐解脱出来,却还是有些看得不太真切,只是依稀可辨白终九肩头上正扛着个浑身血滴答的姑娘,看身形,不是江消又是谁。
“她她她她——”蒙冶立即大叫,屁股在地板上往后缩了缩,“她被妖怪上身了,你别拿手上啊——”
“上什么身啊,大惊小怪,”白终九不以为然,“被我打晕了,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像江消这种脆皮炮塔法师,一旦被近身就是死路一条,我让小千隔老远先来了一发照明弹控场,然后我直接切后拿下,你就说,秀不秀?”
蒙冶还是有点蒙:“不是,这么容易吗?她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更况且贡布占堆说她把那些灵都融合在一起做了个什么——”
“是这个吗?”白终九另一只手揪着一只猫的后颈皮就直接拎了起来,“大老远就看到这只猫在马路边上嗷嗷乱叫,我看着有点眼熟,不就是江消养的那只吗?刚刚拿朝笏打她后脑勺的时候拍出了个黑漆漆的猫灵,就顺手封在这小东西的眼睛里了,不是吧,这种等级的东西都把你们折腾成这样?那西藏傻子也不过如此嘛。”
“不管怎么说,师姐,你们家小神婆今天可是杀了人了,”饶千仓在她身后道,“在正常人类的社会里,杀人现场留下指纹的就会是犯罪嫌疑人,你们也太不专业了。”
白终九摸着下巴嗯了一声:“还好吧,我没碰那死人啊,进来之后也没瞎摸瞎折腾,倒是你们几个,到底是干嘛了?几个小时不见,直接给我惹这么大祸,这可是大年初一啊,大年初一就大凶,这可不是吉兆啊。”
“比起这个,我们难道不是应该先撤退吗?”蒙冶总算坐起身来,顺便还看见倒在一旁的夏牵虽然晕了过去,但好在没缺胳膊少腿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于是松了口气,“今天这事我也莫名其妙的,但我本来就脑子不好使,跟不上你们的节奏,你不用先把贡布占堆放下来吗?”
白终九往上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说实话,我甚至想把他在这里直接挂到世界毁灭,但杀人得毁尸灭迹啊,干脆直接把他烧死得了,小千,你□□装好了吗?”
蒙冶大惊,甚至觉得她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不不不不,你认真的吗?他的命格之前不是说跟江消拴在一起了吗?他要是死了江消怎么办?”
“你还信江消胡扯的这一套啊,”白终九根本不理他,另外一只手又捞起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夏牵,“这丫头谁啊,你们能不能别天天往家里捡失踪人口,有饭没人吃是不是?”
饶千仓还在一边检查现场痕迹,她正蹲着看那把贡布占堆死死钉住的鬼崇锁,隔着手套用指尖稍微弹了弹,立即被割破了一个大口子,幸亏隔着皮质手套,不然也要挂彩。
“好厉害的武器,”她道,“就这么扔在这儿了?有点浪费啊。”
白终九这才想起来法宝几乎是外八行里人吃饭的家伙,尤其神调一门各处邪乎得很,说不定鬼崇锁就是江消用自己的什么三魂六魄取其之一打造出来的,要是真跟着大火一起烧了,说不定回去江消也就变成个痴呆儿了。
于是无奈,只得暂且将江消和夏牵扔在一边放下,继而去跟饶千仓一起研究怎么把这些东西从墙上收回来。
蒙冶见她们忙着干活,总算有了时间去观察江消和夏牵的情况。
白终九所言大概并没有假,江消此刻脸上的白毛已经褪尽,重新变回了最初的人类模样。
夏牵脸色有点差,不过应该是受惊过度,没什么生命危险。
想到这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接着看到白终九她们两个的举动又差点心脏病突发。
饶千仓作为一个新时代的佣兵杀手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包里都携带着些什么工具,这会儿竟然只花了片刻的时间当场组装成了个手拉式电锯,整个人捧着电锯双眼发光的样子像极了德州电锯杀人狂。
“你们在干嘛啊啊啊——”
“这很难理解吗?”白终九抱着手臂正在指挥作业呢,“切碎了带回去啊。”
“我更想问你要切的到底是谁啊——”蒙冶分明就是看着饶千仓手上的电锯齿是直接要往贡布占堆手上招呼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先别公报私仇了好吗?咱们不能赶紧撤退先吗?”
“你懂个屁啊,”白终九不耐烦道,“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就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了,放心,姐姐家传手艺一顶一的,别说是法器了,就算是尸首我也能给你回去缝补得十全十美,跟刚从工厂生产链上拿下来的一模一样——”
说着就直接冲饶千仓挥手,让她不要听蒙冶啰嗦,直接往下砍。
饶千仓这人也是缺心眼,不知道这俩什么时候又重新和好如初了,对自己师姐的话当下是言听计从。
蒙冶见阻拦无门,只得闭着眼睛不去看接下来的这血腥场面。
然而白终九以权谋私的企图再次夭折了,就在那还不断迸出火星的电锯即将触到贡布占堆手腕的一瞬间,他的手掌突然翻了一圈,然后中指十指向上轻轻合拢,竟然是直接从侧面抵住了饶千仓还想继续往下的刀刃。
白终九见他醒了顿时颓唐,没什么意思地松开了手臂:“合着你一直没死啊,那还挂在这里划水,你就是这么效忠你那老大的?我看你的忠心也不过如此嘛。”
饶千仓也知道打击报复的目的无望了,于是顺势转过了锯齿刀锋,开始不断向其他地方下手,来去之间,总算是把江消的那些鬼崇锁给砍了个七零八落,贡布占堆也终于得救。
白终九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扫把过来,把散落在地上已经丧失灵气了的红绳就跟垃圾堆一样尽数扫到了个破塑料袋里,然后随手递给贡布占堆让他拎着。毕竟是他主子的东西,划水这么久屁事没干,光挨打了,这时候不表现点贡献值回去怎么显忠心?
贡布占堆虽一身是伤,却还是跟之前一样不多话。他很快注意到白终九肩上扛着的江消,于是往前一步想要去查看她的情况。
白终九往边上一躲,横了他一眼:“干嘛啊?趁人之危?做你的美梦吧,这货可是我干倒的,要捡漏也得是老娘第一份,你算什么东西啊你。”
贡布占堆没理她,只闷声道:“她情况有点不对,你不是会五行八卦吗?不能想想办法?”
白终九眉毛一挑:“你这说的是汉话吗?我怎么半个字都听不懂?什么叫做我会五行八卦,五行八卦这么大个范围,你到底读没读过书啊。”
蒙冶觉得白终九这对贡布占堆的旧怨也积得太深了,一旦针对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于是站出来打圆场:“咱们不能回去再说吗?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这怎么说,嗯,都是在杀人现场呢,你师妹还扛着大炮准备炸房子,咱们就先撤退吧——”
白终九虽然因为各种缘由非常讨厌贡布占堆这个人,但也知道轻重缓急,于是压根不打算理他们,直接左肩抗一个右手拎一个,踩上窗台跳楼逃跑了。
这种非人类的撤退路径实在是让蒙冶哑口无言,转身看了看贡布占堆的脸色,觉得对方就算顶着那张失血过多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歪脖子嗝屁的情况下还能继续像个赛亚人一样跳窗逃跑,自己也绝对不想向这么一个反社会人格的大魔王低头请求对方带自己一程。
不过情况倒是没他想得这么尴尬,正在双方犹豫之际,饶千仓已经扛着装着□□的大炮冲到了窗台这边,炮口对准屋内陈尸处不断大步往后退,也就是在即将跃下窗台的那一瞬,她扣动了扳机,当然还记得扔下那口大直径的炮筒,接着一手一个直接把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拎起,接着自己腰间栓扣着的绳索就这么轻盈地跃下了楼层。
落地的时候蒙冶都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脑袋就差点再次被上面爆炸产生的瓦砾给重新开瓢。
落跑的时候他都还记得担心是不是这场动荡会引起社会新闻,毕竟这是和平年代啊,又是枪又是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美国打到这里来了。
白终九倒是非常熟练地在前面啧了一个牙花。
“老娘早就提前布好结界了,就算是驱委出手我也能给他们解释清楚不过就是一桩瓦斯爆炸而已,那帮小子之前打牌欠了我一屁股债,正好就当人情了,江消也真是,白白浪费我这么上好的一个敲诈体制内机关的机会。”
蒙冶这才想起来白终九常年到处行走江湖,这些事情的处理方面应该是驾轻就熟了。
只是她口里将驱委的一切说得这么街边的二流子似的,实在是让人咋舌。
好不容易众人回到家里,蒙冶透过自家的窗户还是能够看见对面楼里熊熊燃烧着的大火。
不过早就有人已经通知了消防安全员,有白终九的结界加持,周围的人家估计不会受什么影响。
但饶千仓打着包票,就算如此屋内的一切痕迹绝对会被烧个精光,毕竟她可是专业的。
江消还是持续昏迷不醒。夏牵倒是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缓缓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换了个环境,也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有些迷糊。
好在蒙冶跟她解释了一通,她这才稍稍接受。不过心里还在想着之前那只猫灵的事情。
白终九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前欣赏对面救火的热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你放心,那小家伙对你没什么恶意,它才多大啊,就是一小屁孩,只可惜死得早,所以委屈了一点,但它很喜欢你,放心吧啊。”
夏牵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可是是我把它送过去的,如果我当时再谨慎一点……我再小心一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的,我只是真的……”
“我觉得,一旦发生了这种事,自责是最没用的东西,”饶千仓在沙发上给她顺手削了个苹果,“说到底,逻辑很简单啊,谁害的人就去找谁呗,感觉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很多考虑事情的思路都还不如动物清晰明了了。”
“那人都已经被开膛破肚死无全尸了,”白终九往嘴里扔了一颗瓜子,“被妖怪杀死的人是入不了轮回的,更何况还有江消在,啧啧啧,这东西的往后余生都要倒大霉咯。”
夏牵还是忍不住喃喃:“我之前从没敢跟人提过,我之所以把它送出去,就是因为我觉得……养它太辛苦了,它太小了,总是很凶,各种习惯也不好。一开始我以为那个人是个女生,还特地谢绝了其他同事,结果一见面发现是个男人,但是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选了……”
白终九剥着瓜子,没有说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蒙冶慢慢说道,“你自己也说,养宠物很辛苦的……”
“这不是什么没办法的事,”夏牵说,“有办法的,只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偏心,奇奇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猫,因为它太好了,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所以其他的猫再有什么小毛病,我都会变得无法忍受……是我太自私了,它明明什么都不懂……”
“自私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吧,”白终九晃着椅子绕回了她面前,“如果自私真的这么有罪的话,早就被写进宪法里了,更况且在我看来,你身上闪闪发亮的东西,有了那一点的自私点缀,才更加显得你这个人真实可爱了。”
“正常人捡到猫或者是不想养,就直接扔掉了,”饶千仓道,“你这忙前忙后还各种找领养,你把它养得这么好,你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好人,你自己心里没谱吗?”
“道德这杆枪是要指向别人的,”白终九道,“不是来捆死自己的。当然,我可从来不搞道德绑架这一套啊,无聊死了。说到底,你做错啥了,又没人因你受伤,那只猫是被那个男的杀的诶,我要是你我就开门一瞬间就直接把那男的捅了,还费江消这么大的劲。”
蒙冶这才突然想起些什么:“之前贡布占堆说江消如果喝了那个人的血——”
“哦,”白终九挠了挠耳朵道,“这个没关系,江消她跟常人不一样,正常人被妖怪附体如果饮了人血吃了人肉就会跟妖混为一体,但江消嘛——”
“江消怎么了?”蒙冶疑惑。
白终九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
“江消她老早以前就不是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