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难民都在这里了么？”
“回长官，是的，都在这里。而且这已经是本区最后一个难民营地了，不能再……”
士兵说到这里便停下来，观察着这位年轻上将的脸色。虽然说现在联邦政府将门槛儿放低，允许有兽族基因的人类进入军队任职，但眼前这位可是真真正正的上将，也是联邦第一位非全人类基因军官。
“周允长官，不是我反对您的做法，而是星区中流浪星数目庞大，恐怕难民营地无法将难民全部收容。”士兵战战兢兢地说。
然而他想象中的斥责并没有发生，相反，他还从这位刚刚提拔上来的年轻上将脸上看出了那么一丝包容的意味。这很难得，毕竟并不是每个上位者都这样温和。
“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考量。”周允说话时还有两三个难民小孩乱跑，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他的大腿上。裤线笔挺的军装被孩子弄脏，锃亮军靴也被踩上几个泥脚印，但周允就像没看到一样，还从制服内兜里拿出了几块糖果。
孩子们缩着肩膀，吓得不行，周允将糖果放在其中一个年龄比较大的孩子手里，然后迅速离开了这片区域。
难民小孩是营地里地位最低的人，特别是拥有兽族基因的孩子，听说在某些偏僻营地里军官射杀难民已经不构成犯罪行为，所以他们格外恐惧自己身上这套制服。
这些周允都懂，所以他离开了。
而这一切也被士兵看在眼里：“长官，您的考量就是将所有难民收容吗？”
“这不能叫做考量，应该叫做梦想。营地有限，联邦的承受能力也有限度。”周允抬手将军官帽正了正，抬眼看向了前方的热闹，“那是什么地方？”
士兵往前看了看，说：“长官，那里是红灯区，也是omega最多的地方。”
“难民营地里也有这种地方？”周允倒觉得惊奇。
“您居然连红灯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士兵很是惊讶。
“怎么，我看着像不了解那种地方的人么？”周允反而反问，军帽之下，他乌黑浓密的长发里头藏着两只狼耳，作为他身为兽人的最好证明，“我可是从联邦最偏僻的星系选拔出来的人，况且还是兽族，你应该明白我的生存环境是什么样。”
这倒是，士兵点着头带他往前去，同时提高警戒，生怕这附近杀出来一个隐藏杀手。联邦拥有的星系众多，其中包括文明程度很低的边缘地带。人族基因作为最上乘的血统镇压了兽族基因数百年，而兽族基因一直被当作有瑕疵的低级种。
他现在有点理解周允长官为什么懂红灯区了，兽族的生存环境说不定还不如眼前的难民营地。
然而眼下的环境也没有那么优越，四处可见成堆的垃圾以及漫无目的闲逛的人群。红色、淡粉色的灯光将整条街笼罩在暧昧黏腻的情热氛围里头，有小孩子在卖口香糖、咖啡豆等食物，也有些成年男人在兜售自制的香烟和药丸。
然而这里最畅销的物品是抑制剂和安全套。
那些真正散发光芒的玻璃橱窗里头，站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有男有女，而且大多数都是兽族。
“这种环境实在……”周允的视线从那些橱窗一晃而过，显然，他并不赞同红色地带的出现，“会滋生很多问题，医疗设备也不够。”
“已经严厉禁止过很多次了，但只要过几个月就会重新开张。”士兵全盘托出，“长官，我看得出来您是一位仁慈的上将，但是我也要提醒您，很多难民的话都不能相信。”
“我懂，我见识过非常高尚的人格也和最为卑劣的人性打过交道。”周允浓眉紧皱，不苟言笑的面孔再次扫过那些橱窗。英俊的面庞在哪里都吃香，特别是这种地方，橱窗里的人费尽心思地展示自己的脸蛋和身体，希望能搭上莫名的好运气然后离开这里。
只不过他们的好运气没有降落，这位高大英挺的制服肩章上镶嵌星花的人并没有留恋。
“这里必须改造。”周允面不改色，似乎那些人的身体和勾引人的小把戏都不能让他心动，“红灯区会加速难民阶层中的人口买卖问题，没有人是自愿的……”
话音未落，周允连同给他带路的士兵被一群人狠狠地撞了几下，他们迎面跑来的速度实在太快，士兵想要抽出枪来保护长官都没来得及。十几个人将他们冲散，裹挟着营地里特有的难闻气味，这其中还混合了十几种说不上来是什么信息素的复杂成分，有alpha也有omega。
如果说单独一种信息素拎出来不会难闻到哪里去，那么混在一起就是灾难。好在士兵多为beta，外界干扰对他们而言并不严重，只觉得不好闻。但军官们大多身为alpha，这种气味正在刺激周允的嗅觉。
但经过训练的将领拥有强大意志力，自然不会只因为闻了几下信息素就神智软弱。周允警惕地看向四周，他来自那颗偏远星球上最为低等的难民营，比谁都了解周围潜在多少危险。
直到一个人从正面撞上了他，周允支棱在军帽外头的黑色狼耳动了动，然后伸手扶住了那个人。
他看上去年龄不大，而且很瘦弱。
“小心。”周允脱口而出。
撞到他的人低着头，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军帽。帽子一看就不是他本人的，先不说尺寸合不合适，单单是这种款式已经是联盟五年前淘汰的那一批。如今已经洗得看不出颜色，甚至黏上了匕首上的铁锈。周允瞬间判断出这帽子是怎么来的，应该是难民很久之前捡到的士兵装备，然后据为己有，认认真真地戴了最起码五年。
“谢谢长官。”撞上周允的人仍旧没有抬头，只从后颈处露出一条雪白弧线，以及秀气的下半张脸。他跟着冲过来的人一起走了，瘦瘦的身体披着一件明显尺寸也不合适的大外套，露出修长的四肢，只不过太瘦了，整个人被那件大外套压得不行。
“长官！长官！”士兵终于冲了出来，枪已经捏在手里，“您没事吧！”
周允又往后多看了几眼，等那群大孩子消失他才摆摆手：“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当然紧张了，您这种身份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上军事法庭，或许连军事法庭都不用上，直接击毙。现在反抗军势头正大，不少星系都加入了他们部队，意图对联盟不利，保不准他们的杀手就藏在这种蛇龙混杂的地方等着放暗枪……长官，我提议马上撤离这片区域。”
“你放心，如果只是放暗枪就能杀了我，那我随军这几年早就死了几百次了。”周允倒成了最为轻松的那个，实际上两对儿耳朵无时无刻不再捕捉声音。和血统高贵的全人基因相比，他们的感官世界更为发达，五感更敏锐，甚至体力更好。
但兽人基因拥有太多不稳定性，像周允这样的连百分之一都不到。绝大部分的同族都在身体上有着巨大缺陷，情绪暴躁，智力不高，甚至多病。
“长官，咱们走吧。”士兵又劝了劝，他实在不懂一颗冉冉上升的上将之星为什么非要到这种地方来。
“走吧，不过这地方确实要治理了。”周允掸了掸弄脏的衣服，显然并不把周围的危险当回事。士兵终于等到这句话，像先头部队一样给他开路，好不容易离开红灯区，顺利抵达了难民营地的正门。
门口有几队士兵把守，虽然这里是自由区但明显也只是相对下的自由，不管是联盟还是反抗军都知道不能任由难民发展，否则一定会出乱子。一辆改装过的专用军车停在正门几十米之外，周允在几十名beta士兵的注目礼下离开了危险地带，拉开车门，一步跨上拥有超高底盘的军车，坐稳后他习惯性地朝着裤兜一摸……
“等一下，先别急着关车门。”周允戴着皮手套的手又一次搭在了车门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长官！”士兵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周允长官是不是发现了危险？他们的车被人安装了什么危险物品吗？
“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的护身符被人偷了。”周允不仅摸了左兜，又摸了右兜。那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对他意义重大，陪着他从最不堪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到了联邦中心。一刹那他眼前浮现了那个撞在自己身上的瘦弱难民，以及他那顶洗得看不出颜色的军帽。
“是他！”周允另外一条腿也迈下军车，“派人去找，把刚才撞过咱们的人都抓回来。”
“是！”士兵立马敬礼。
难民营地的红灯区里已经乱了套，宋捡攥着刚刚偷来的赃物，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吓跑了。周围忽然来了几百个士兵，每个人都配了枪，他们地毯式地搜索这附近每个角落，显然是在抓什么顶级罪犯。
应该不是抓自己吧？自己只是偷了一个小小的饰品，不至于这样劳师动众吧？
宋捡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将手心里的狼牙吊坠看了又看。刚刚拿到黑市上时那些人还说它不值钱，既不是贵金属又不是稀有矿土，更不是能当货币来通行的纯金。它只是一颗狼牙，锋利尖锐但换不了食物，自己冒着被一枪击毙的风险居然就偷了这么一个东西？
那个军官看上去很有钱啊，为什么他的贴身用品这么破烂儿？
宋捡想不通，但也没什么时间想，营地能调动的所有士兵仿佛都出动了，比抓A级通缉犯还要紧张。但好在宋捡对这附近很熟悉，也有几条自己的逃生通道，他穿行在颜色暧昧的过道里，压低帽子，把自己和过来做交易的男孩儿们混在一起。
又走过一条通道，前面看起来没有人搜索了。宋捡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后面响起了上膛的声音。
“还有那个！戴帽子的！抓住他！”
糟了！宋捡一个激灵撒腿就跑，为什么联邦士兵一个个的记忆力都那么好，他们居然能记住自己的脸？泛滥的信息素和抑制剂气味在周边蔓延，宋捡捂住口鼻朝前狂奔，跑着跑着又Duang一下撞在什么东西上。
帽子差点撞掉，宋捡疼得双眼通红，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他的视力不怎么好，居然没看到头顶的障碍物。
身后脚步声急促，步步逼近，宋捡又一次听到了上膛的动静，还有那句“再跑就开枪了”！
但如果被逮住他们也会开枪的啊，怎么着都是开枪，最后宋捡选择拼一把，从三层楼的窗口一跃而下。
风呼呼地吹着他，他一只手捂住帽子。
下一秒脚下一软，他根本没落地，反而落进了一张巨大的网里。尼龙绳上裹着金属丝，就算用匕首割都未必能快速割断，宋捡不停挣扎，感受到这张网正在收紧，原来追自己的士兵不是最危险的，他们只是虚张声势，把自己往陷阱里赶！
完蛋了，这回要被打死了……宋捡在挣扎中看到了一个身影，就是刚才的那个军官。少顷金属网开了个口，他头上的帽子忽然被人摘掉，吓得他不再挣扎，马上捂住头顶。
这是最后一个小偷，也是最有嫌疑的一个，周允对他的落网并不惊讶，抓一个小偷对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的事，只是没想到……
周允看着他头顶软趴趴的小狗耳朵，以及怎么都无法立耳的耳朵上的豁口，无奈地问：“你居然是兽族？”
宋捡的小狗耳朵背向后方，紧贴头发，从正面看完全看不出来了。他蒙了雾似的眼睛看了又看，在背光的环境下只看到军官的一个剪影。
以及那双高高支棱着的尖耳朵。
“你耳朵好大啊。”宋捡被摔得头脑发昏，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