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省城主府。
“王爷督察将兵,代天子慰问我鄢省百姓,余螽替子民厚谢圣主、燕王。”
数十人毕恭毕敬跪行大礼,赵瑾然眉锋一挑,“余督主客气了。这百姓是圣上的子民,本王受君主之托,自当尽心尽力。倒是这民间颇有些声音,本王有些纳闷,何时皇室如何,也能成为家长里短的谈笑之声?”
余螽打了个哆嗦。
家长里短......这燕王指的应该是近日城中对袁家三公子和南兮郡主的流言蜚语。
因南兮曾是故去七王爷的王妃,如今再有婚约,却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燕王与南兮在鄢省的旧事,也有闲言碎语。
“王爷说的是,卑职治理不周,还请王爷恕罪。”
余螽跪地,埋下头,生怕惹了眼前的亲王。
赵瑾然瞧他模样,微微一笑,立马把人扶起来,“地方长官如同地方父母,有劳督主费心。但,本王与南兮郡主从小一起长大......”
他眼神冷厉几分,“谁敢动本王的人,后果如何,可以让他们试试看。”
余螽咽了咽喉,赔笑两声,“是,卑职明白。”
“驸马爷到——”
袁伍寒凝神聚焦,余府上下并没有发现余淮飞的踪迹。他走到堂上,作揖道:“余督主,王爷。”
余螽也朝他行礼,见赵瑾然点了点头,便向袁伍寒开口,“听闻郡主初愈,卑职带了些地方补品前来,还请驸马爷笑纳。”
“伍寒替郡主谢过督主,郡主至此休养,许是要多叨扰些时日了。”
余螽试探地笑笑,瞧着赵瑾然面不改色,客套几句,“驸马客气。王爷、郡主和驸马爷大驾,是鄢省之福,过几日,我让淮飞那小子好好安排郡主散散心,以助郡主痊愈。”
赵瑾然漫不经心,“余督主有心了。但将兵之时,本王得知泾县似有孩童失踪一事,此消息可真?”
余螽脸色骤变,“当......当.......”
赵瑾然冷不丁地看着他。
余螽垂下头,颤着声,“确有此事。卑职已派人至泾县,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
“很快?”赵瑾然淡淡一笑,“距本王得知消息已有半月,督主看——”
“案件勘破确还需一定时间。事关数名孩童安全,卑职万不敢马虎,还请王爷再稍等些时日。”
余螽捏了把冷汗,又俯身跪下去。
“还需要时间......”
赵瑾然温声点头,看向袁伍寒:“本王有所耳闻,袁三公子与余大公子少时谊厚,多年前曾联手破获不少重案。不如,这次也由二位接手,算是替鄢省百姓出一份力?”
余螽拧了拧眉。
袁伍寒迟疑片刻,“郡主方才苏醒,身边还需要人照顾——”
“本王会好好待她。”
赵瑾然往前凑了一步,“既然百姓胡言,何不借此机会让他们看看,你袁三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低声对向袁伍寒,“还是说,你怕我对她做什么?”
余螽见机请命:“王爷说的是,正好驸马与犬子多年不见,交由二位,也能让泾县百姓放心。驸马爷,可愿意与小儿联手?”
袁伍寒以凝重的神色看向余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赵瑾然松了语气,露出浅笑。
随后,余螽找个了理由,匆匆离开。
但迈出牟宫之时,余螽满脸笑颜顿时降至冰点,“那逆子呢?”
龙卫宗颤着语气,“少督主,他、兴......兴许......又在青楼......”
“混账东西!活活要把老子气死!”
龙卫宗赶忙搀着余螽,“督主息怒,少督主确实玩世不恭,但他过去也是——”
“过去、过去怎么了!他连亲弟弟都下得去手,总有一天我这个老家伙也会死在他手里!”
“督——”没等龙卫宗反应,余螽已经甩袖上马车。
牧原见机凑上前,龙卫宗低语指示,“通知少督主。”
余府众人离去。
袁伍寒默不作声,刚想退下,赵瑾然将他唤住。
“袁二公子知道,本王与阿兮情深,如今既六礼未启,便也得还有些礼数。”
“伍寒明白,请王爷放心。即使成亲之后,伍寒也会对郡主尊敬、爱护。”
赵瑾然冷了些脸色,侍从一句“齐怀郡主到”才将两人的思绪拉回来。
蒋汐躲闪眼神,朝前走去,赵瑾然的眼眶却渐渐红了。
这是她百条问罪之后,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待人到眼前,赵瑾然送出怀中药瓶,“这膏药由圣山莲根熬成的药汁凝炼,每晚热水敷过涂抹,对你的腿伤有好处。”
蒋汐接过,动作却不利索。
那天,她送出圣旨,他看她的眼神......总觉得她顶着南兮的身份,将这燕王的心伤透了一般。
袁伍寒替她道了声谢,赵瑾然心疼地看着蒋汐,“泾县孩童失踪一案,袁三公子会同鄢省少督主前去勘查。这几日,我在牟宫陪你,好不好?”
蒋汐的心咯噔一下,李实不在,袁伍寒要走,王霖也不知道留不留......
她还说不了话,就这么跟赵瑾然单独相处......
“郡主可是又感觉胸闷了?”
袁伍寒轻轻握着她的手,替她找理由。
蒋汐额前冒了冷汗,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赵瑾然还没来得及说话,袁伍寒便俯身请示,“王爷,查案一事,臣会给王爷一个交代。现今郡主不适,臣先带她回去歇息。请王爷见谅。”
蒋汐抱歉地看了看赵瑾然,袁伍寒牵着她,快步退了出去。
万释察言观色,片刻上前,“王爷,小世子近日染了风寒,王妃请您快些回去。”
“风寒?为什么才告诉我?”
“王妃知道您忧心将兵,便让属下瞒着,待公务处理完毕,才得告知王爷。”
赵瑾然横了他一眼,“你是谁的人,还需要本王提醒么?”
万释低头以示赔罪,“属下有错,但,六日前属下是想说的,只是——”
赵瑾然转身就走。
万释无奈,只是当日王爷和王妃恰巧因为南兮郡主吵了一架,赵瑾然便不要任何人提起有关王妃之事。
唉。
*
“王爷请放心,小世子尚幼,近日天气多变,易感风寒,但如今已没有大碍。请王爷、王妃注意给孩子保暖,减少喧哗。”
医者辞言告退,黄雅蓓细心地为赵恪整理衣襟。赵瑾然站在身后,默默无言。
“南兮妹妹醒了,王爷去看过了吗?”
赵瑾然只是替自己倒了口茶,“过几日,本王会出门一趟。你在家照顾好恪儿。”
又是这样。
黄雅蓓苦涩地笑笑,“王爷知道,恪儿现在会说话了吗?”
赵瑾然没说话。
黄雅蓓眼里温了泪,“那日王爷一走,恪儿就开始大哭,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爹’,我怎么哄都哄不好。那晚风大,我本想抱着他来找你,刚出门没几步,便折回来了。兴许,就是那时候染上的风寒。”
赵瑾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襁褓里的孩子恰喊了一声“爹”。
黄雅蓓温柔地抚摸赵恪的脸,“王爷听到了吗?”
“......是我不好。”
赵瑾然顿了顿,“让你带着孩子来鄢省。”
“是我自己要来的。何况,王爷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黄雅蓓敛了敛情绪,“成亲八年以来,王爷一直待我很好。萱儿一直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我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他疼我、爱我、护我。”
女子心里委屈,鼻头一酸,潸然泪下。
她起身,走上前,从背后将他紧紧环住,双手靠在他的腰间。
“王爷怕我经历分娩之痛,萱儿便喝过很多避子汤。王爷喜欢看我跳舞,萱儿便求遍皇城名伎,只为习得倾城一舞。萱儿知道王爷自小受了很多苦,萱儿心疼王爷,王爷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王爷也是爱我的,对么?”
“你累了,去休息吧。”
赵瑾然沉叹一口气,片刻后,把她的手松开。
男人欲转身之际,黄雅蓓埋头,扑进他的怀中,“若今日,是她对你说这些话,你也会让她回去休息吗?”
赵瑾然拧紧眉头,强压情绪,“够了,我累了。”
黄雅蓓轻轻抽泣,慢慢离开他的胸膛。
可她再将目光投向眼前的男人时,赵瑾然却倏的红了眼,一手将她后脑勺搂住,另一手拦腰将她拉回,以极具侵略性的吻落向她的双唇。
黄雅蓓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热烈地回应他,像过去无数次那般。
他拉开她的腰带,她环着他的里衣。情到浓处,他倾身,将她压在臂湾之下,她伸手,合了床帘。
可一切,却在她回落眼神之时,戛然而止。
赵瑾然避开她的神色,借左臂的力量翻身而起。片刻沉默后,他只沉声道,“先睡吧。”
男子还未脱身的白衣离床之际,黄雅蓓攀手,拽住他悬在半空的手腕,强忍了泪。
“你有多少次,看着我的眼睛,想起了她?”
四周一片死寂。
摇篮里的却突然赵恪张大嘴巴,哇哇哭了出来。
秀发掩着女子的肌肤,黄雅蓓带着哭腔。
“王爷书房里那数百张画像,每一张的眼神都那么像,像的是我,对么?”
赵瑾然没有答话。
黄雅蓓苦涩一笑。
“因为我的眼神像她,所以你才娶我,对么?”
赵瑾然攥紧了拳头,眼眶含泪,却还是保持温和,挤出几个字,“别说了。”
黄雅蓓埋头,呜声不止。
赵瑾然缓了缓,稍理了衣衫,再披了件外套,接近那洪亮而肆意的哭声,朝襁褓中的孩子柔柔笑着。
他的动作笨拙,却始终温柔,抱起赵恪,走向另一个房间,“恪儿乖,爹爹在,恪儿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