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年后，无忧已经长成了一个清俊的小孩子，稚脸上隐约可见日后的绝代风华。净澜为无忧穿上了一套得体光鲜的皇子朝服，正在为无忧整理腰间的游龙玉佩，无忧皱着一张小脸，为难地说：“母妃，儿臣真的要每天都去尚书房上课吗？麟趾宫的书也不少，儿臣读得通畅，哪里需要太傅来多嘴指教。”

“今年开春了，无忧已经六岁了，哪里有游龙浅居麒麟地的道理，像这天上飞落的花儿一般，无忧也该飞去更宽阔的地方了。”

“可是，儿臣不习惯见到外人……儿臣的世界里，只有母妃、红桂姑姑、皇祖母和偶尔出现的琴波姐姐，儿臣只要这些人就够了，更何况，书上所言，外人大多复杂无趣。”

“好孩子，母妃知道你害怕，不要紧的，若是受欺负了，母妃会给你撑腰，尽管去做，母妃相信你的才能，你通晓人的脸色心意，这人儿在你面前跟没了皮囊一般，只剩下形色各异的一颗私心，你玲珑剔透至此，已经比这天下的凡夫俗子都要强了。”

无忧羞红了脸，嘟囔道：“不过是母妃惯常夸赞儿臣罢了，儿臣哪里有这么厉害？”

“你第一天到尚书房报道，应该会遇见比你早一年上课的无哀哥哥，听闻无哀哥哥温文尔雅，你作为幼弟的礼数可不能少了，要好好尊敬兄长知道吗？”

“儿臣知道了，儿臣会跟无哀哥哥和睦相处的。”

“或许你忙碌的父皇会抽空到尚书房检查你们的功课，父皇久不见你，或许会热情了些，别被吓到，父皇是喜欢你的，只是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是懂得吧？”

“儿臣自幼生在皇家，又有皇祖母提点教导，自然是懂得的。儿臣下课后会尽早回到麟趾宫，不在外面惹是生非。”

“很好。母妃最后再说一遍，你在功课上千万不能拔尖，名头尽管让给无哀哥哥，我们无忧只要做个富贵王爷就够了，平庸闲逸即可，这天子之位如风口浪尖，是万万做不得的，轻易就没了性命。”

“母妃已经说了很多遍啦，儿臣记牢啦！”

净澜放开了无忧，无忧难得自己一个人随着宫人走出宫门，他一步三回头，对净澜依依不舍，最终小人儿还是消失在了转角，踏上了第一天到尚书房报告的旅程。

净澜原以为事情会很顺利，她一直教导无忧要收敛锋芒，事事让人不争先，无忧在麟趾宫得到一致的好评，宫人皆评价无忧皇子有贤王风范，无忧的绵软性格，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可是第一天上学才半日时间，无忧就被宫人提前送了回来。

净澜震惊地看着宫门处狼狈站立的无忧，皇子发冠不知道去了哪里，披头散发乱糟糟，还有疑似鸡蛋液的蛋壳残留，衣领不整、衣袖还撕破了口子，最可怕的是赤裸出来的手臂上有数条被抓伤的伤痕，无忧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似乎已经哭过了，看见净澜出来打量他，鼻子一皱就再哭了起来。

净澜瞠目结舌，结巴着说：“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将无忧原路领回的领路宫人为难地说：“娘娘，听尚书房太傅说是无忧皇子跟侍读的小太监打起来了。弄成这副模样，也没法读下去了，太傅让奴婢将无忧皇子送回来。”

“才不是！是那个无哀哥哥！本来聊得好好的，他在太傅面前跟儿臣兄友弟恭的，等到了午休的时候，他趁着没人在，竟然羞辱儿臣，说……说儿臣是贱婢所生，不得登大雅之堂，他还动手殴打儿臣，儿臣跟他打架，可是儿臣打不过他……”

净澜一阵糟心，说：“罢了，罢了，你快进来，更衣洗漱，还要找太医上药。”

红桂将无忧带去沐浴梳洗一番，又换了件常服，涂了香丸，才带到福寿殿里，太医早等候已久，给无忧把脉、看诊，说只是小孩子打架导致的皮外伤，留下了几瓶药膏，便告辞退下了。

净澜屏退了左右宫人，让无忧坐到她面前掀开衣袖，净澜脱下金丝芙蓉护甲，打开触感清凉的药瓶，用指尖盛出一点药膏轻涂在无忧伤口上，伤口伤得不重，小孩子的力道不算大，顶多只是破皮罢了。

净澜一边处理，一边问道：“告诉母妃，那无哀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无忧气愤道：“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他在太傅面前装得知书识礼的，太傅竟然夸他是贤君潜质！等到了没人，就对儿臣大打出手！到了太傅面前，又说事情跟他无关，是身边的小太监以下犯上，最可恶的是太傅还偏袒他！这尚书房里没一个是好人！”

等涂完了药，无忧就扑到了净澜怀里，小小软软香香的人儿不停地蹭着温暖的胸怀，撒娇道：“母妃，上学不好玩，儿臣不去尚书房了，好不好？儿臣第一天上学就被人欺负，那尚书房跟儿臣八字不合。儿臣要继续留在麟趾宫陪着母妃，陪着母妃一辈子。”

净澜叹了口气，说：“别怕，第二日，母妃陪你一起去尚书房就是了。那无哀皇子既然小小年纪就懂得用心机，想必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让母妃跟他说说就好了。宫里的日子太长，能不结仇就不结仇。”

第二天，净澜陪着无忧一起去了尚书房，尚书房坐落于灵虚湖附近，山水如画，环境清幽，榕树参天，苍老庞大的榕树如同一群年迈的老者，将房子院落包围了起来，踏过青石砖路，前方豁然开朗，有一座黑瓦黄墙的建筑物便是尚书房，此时是大清早上，尚书房又坐地宽阔，附近人影罕见，只有鸟语声轻响。

净澜看到了站在青石砖路上的无哀皇子，无哀一身古朴庄重的龙纹玄袍，仿古制的服装样式让他看起来额外威严，却被无哀叼着的狗尾巴草破坏了风情，无哀一脸不耐烦，正在用竹棒殴打那堆狗尾巴草丛，将狗尾巴草打得噼啪作响，沙粒般的种子散得漫天都是，在空气中洋洋洒洒。

净澜见状愣了愣，不禁莞尔，心道无哀真是小孩心性，在这里打着狗尾巴草玩。净澜走上前去，温柔地说：“无哀皇子，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是宫里的贞贵人娘娘，你可认得我？”

无哀呆住了，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宫妃，如画上的瑶池圣母，是宫里独一份的顶尖美貌，无论是多么年少青春的小常在小答应都比不过的姿色，年岁的增长让她添了几分为人母的成熟韵味，让无哀这个从小见惯美人的孩子也不禁看红了脸庞。

随即，无哀看到净澜身边的无忧，昨日的手下败将，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竟然是自家母妃的死对头，他生气地吐出狗尾巴草，喝斥道：“原来你就是宫中出身最微贱的女人，长得这般好身段，莫不是靠着床技来勾引父皇的？我的母妃说了，我日后还要做皇帝呢，你岂不是还要勾引我爬你的床？这史书上多的是你这般苟且的女人，想必你是会做这种丑事的女人罢！”

净澜脸色差点崩了，她搂住了快要脱怀而出的无忧，无忧被她捂住嘴，只能气得朝无哀挥拳示威，净澜这下也领悟到无哀气死人不偿命的威力了，可她还要强忍着表情管理，微笑着对无哀说：“这是悫妃娘娘教无哀皇子的话？无哀皇子年幼，大概是不懂得意思的，不知者无罪。本宫只是想说，兄弟间要友好相处，无忧他不是那般野蛮的孩子，他温柔得连只猫都不舍得打，昨日想必只是一场误会，还请无哀皇子这个做兄长的长者海涵幼弟。”

无哀听闻，勾了勾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说：“当然，当然，还请贞贵人娘娘放心，尽管回宫喝茶，静候佳音即可。本兄长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怎么会不知道爱护幼弟的道理？昨日种种，我大人有大量，早已忘怀。今日，我会与无忧弟弟好好相处的。”

“那就……那就拜托无哀皇子了，请好好照顾无忧。”

净澜觉得有些怪怪的，可她又没有话柄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只能放开了无忧，面有忧色地朝外走去，直到她离开尚书房，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孩子还是站在道路上一脸冷漠地瞪视着对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净澜的身影消失后，这两个小皇子就像斗牛一样冲了上去，你扯我的头冠，我扯你的衣服，嘴里还大喊大叫、骂骂咧咧，什么竖子乃贱婢所生、什么混帐□□下三滥之类的台词不要钱一样蹦出来，迅速惊动了远处去拿钥匙回来的宫人，宫人大喊着小祖宗就冲上去分开了两个狼狈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