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昭卫带着奇妙的情绪离开之后,穆城溪本想出门的脚步转了又转,一只白鸽越过高墙朝人飞了过来,穆城溪抬手接下鸽子,将它脚踝处绑着的小圆筒取下,抽出其中的纸卷。
穆城溪扫了眼纸卷上的字,转头也将纸卷扔进了火盆。
而后,他大步朝某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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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奕觉得自己后脑被砸的生疼,感觉不像是受了伤,而是被顿物砸中脑子的那种疼,疼痛虽然分散,也可能没造成什么太深的伤口,但模糊不清的疼痛感反而让褚奕心中狠狠一坠。
他缓了缓神,抬头朝四周看了一圈,这里是间光线幽微的牢房,他此时正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椅子上,就在一间牢房之中。
这哪儿?
他什么时候又得罪什么人了?
不对,他不是一直都在拉仇恨么?
哦,对了!
正这么想着,他喉间一痒,下意识就咳嗽出来。
“咳咳咳!”
“醒了?!”说话的是个身着粗布衣的小厮,小厮双手袖子撸到了胳膊根,露出一双被晒得土黄色的胳膊,小厮模样长得凶神恶煞,浓眉横对,他手里拎着个没烧的烙铁,却再没有下一步动作,似乎只是想吓吓他,又好像是再等什么过来,他又道,“且等着罢,待到王爷来了,定有你好受的!”
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褚奕一句话没说,大抵也猜到了他口中的王爷到底是哪一位的——不管哪一位,都能左右他的生死。
褚奕目光好似粘住了一般地盯着他手上拿着的烙铁,片刻后开口:“你家王爷?你家王爷是什么人?凭什么把我抓过来?”
“我家王爷?”那小厮冷冷地哼了一声,下巴微抬,开口,“我家王爷你自然是没听说过了,不过,有一个人你一定认识!”
褚奕看着他,微微眯起了双眸:“谁?”
“自然是,”小厮顿了下,脸上表情变幻飞快,他将烙铁放到一边,拧着眉心看向褚奕,抬手对着人脸就是一拳,他愤愤然道,“特么的你敢套我的话?不管是谁,你只要知道自己得罪了大人物,一会儿人来了,给我老实点,否则,少不了你苦头吃的!”
“会死么?”褚奕沉下了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兄弟,会死么?”
闻言,小厮面上的表情怪异一瞬,紧接着他扯着嘴角扯出个凶神恶煞的笑,他举着烙铁靠近褚奕,眼中满是不屑之情,他开口:“你竟然怕死?!”
他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情一般:“咱们这些跟在贵人身边伺候的,就没有一个会不死的,不过是死得时候罢了,也就是穆大人......不过,看你这般,我倒是不怕告诉你的,若是你主子在乎你,你当然不会死,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罢了,不必担心。”
“若是你家主子不在乎你,”说到这儿,那小厮也皱起了眉头,看表情竟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他道,“咱们都是听命行事的,就怪不得我了。”
是了。
褚奕面上表情不变,得了答案,他反而镇定了些,仿佛刚刚询问“会不会死”这个问题的人不是他一样。
褚奕想,若是这样,他也不过是个拿来威胁穆城溪的棋子而已,或许和当年的年束和阿游是一样的,或许连最后结局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儿,褚奕暗下了眸子,不再言语。
小厮自然不会在乎褚奕想什么,不消片刻,地牢之外想起沉稳脚步声,片刻之后,举着烛台的侍卫出现在地牢门口。
“本王其实很好奇,”装着雍容的男子出现在面前,褚奕抬头看他,还未动作,就被人狠狠按着后脑勺被迫低下了头,那人又道,“第三个,你既然是穆城溪身边之人,必然也知道,当初他被夺王位之事。”
依旧被人死按着脑袋,褚奕没答他的话。
“本王只是好奇,”男子不脑,他垂眸淡淡地扫过褚奕的脑袋,那双带着秀气的丹凤眸中映着身旁侍卫手中烛火的光亮,“若是你也死了,他会怎么样?”
“您真是看得起我,”褚奕低声道,“穆大人自是不会被我个小人的生死左右决策。”
华服男子笑了:“哦?”
“看来你是不怕死,”华服男子交代身边人了句什么,后者点头应下,转身又退下了,骁王手一挥衣袖,转头走到木桌旁坐下,眼眸看着褚奕,“你可知,本王为何今日亲自来这腌臜地么?”
褚奕当然不知,他只知道,若是自己不顺着这人,今日怕是要活不下来了。
褚奕想了想,开口:“是在下有什么用处?”
“哦,”那人惊奇道,“本王现在知道,穆大人为何会倾心于你了,确实是个机灵的奴。”
“大人说笑了,”褚奕低垂着眸子,稳着自己的情绪,“在下,不过小聪明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更比不得王爷您。”
这话骁王没接,刚刚被他遣去干什么的人这时候也回来了,他在王爷面前站定,将手中东西呈在人面前。
“是啊,不过是小聪明,”王爷托着下巴,等到人再次站定,他才继续道,“既然你是个聪明的,本王自是会惜才爱才,留你一命。”
听他这么说,褚奕没吭声,一直悬着的心反而悬得更高了些。
疯子!
“你刚刚说,穆大人不会被你个小人的生死要挟么?也是,你才到他身边多久?”男人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只对着身边人摆摆手,笑了下,道,“既然聪明,就做个聪明的棋子吧,好歹还能活着。”
褚奕不言,只是看着面前人将小厮手中拿着的细长条模样的东西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后又抬眸看了眼褚奕,最后还是将东西递回了自己身边的小厮手中。
“你来吧,就,给本王废了他的双腿,”华服男子貌似认真地用眼神将褚奕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又继续道,“再将人给本王毒哑了,将他给本王变成个废人,到时你口中那个穆大人的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吧?”
小厮接了命令,看着手中长针一样的东西,又朝褚奕看了眼,最后决然地移开了目光。
他走到褚奕身前,抬手刚要动作时,褚奕突然开口:“就算王爷您现在直接将我杀了,抛尸荒野,穆大人眼皮也不会眨一下的,再者说了,穆大人不过一被制的官,您堂堂一位王爷,何苦还要亲自下场与他相斗?”
骁王抬眸对上褚奕的眼,面上表情却不似从前的风轻云淡:“果真是巧言令色,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置喙本王的决定?!”
他大手一挥:“给本王堵了他的嘴,废了他!”
褚奕没再说话,他心中思绪百转,面前人的身份,他的处境,还有如今穆城溪的处境,所有的一切都想了一遍之后,才面前理出来一条模糊的线。
为何之前他在穆城溪身边时,没有遭遇这些?
褚奕深呼一口气,说不清自己如今是怎样的心情,想骂娘,但知道自己要是骂的话会死得更快,想倒戈,但面前这人不一定就比穆城溪厉害......也不一定会要他。
他看着小厮抬手毫不犹豫地挥下,眼前视野因为疼痛模糊成一片,思绪却不自觉地飞得很远,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之前的事。
那应该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或许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他才觉得是很久之前,反正就是过了很久吧?
那时候,他因为工作上的一项失误开除了一位公司的老员工,后来下班被人敲了闷棍,很重的伤倒没有,只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医药费公司报销了,那个被开除的人最后也没有回来。
当时有人提议他可以走法律程序,不说别的,至少可以让那些人吃个教训。
褚奕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他忘记了。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他身上所有的伤都好透了,连疤痕都不见一个。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了。
没用,也没必要。
褚奕心想,这样还不如让他直接死了呢,说不定又回去了......也说不准,说不定会直接下地府。
小厮的手抖得厉害,长针很粗,针头却并不算锋利的,扎在大腿上,一下便是个巨大的血窟窿,褚奕手指紧紧扣着椅子的沿——他说怎么就让他坐着了?
褚奕低垂着脑袋,额头上沁出的湿汗沾着乌发,贴在他白净的皮肤之上,大腿处传来钻心的痛,这痛和之前的痛不同,痛得干脆利落得让人恨不得直呼痛快。
但褚奕没做声,他只是狠狠咬着双唇,嘴唇间沁出丝丝血红的线,双唇却白得病态。
小厮小心翼翼地将针扎入,见褚奕闷不做声,不由得心生了些佩服,而后动作也爽快了不少,他将针又拔出,暗觑着身后人的脸色,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
等到褚奕双腿上满是被针扎出来的血窟窿之后,身后人终于有了动作,骁王微微抬了下手,让小厮下去,自己缓步走到人跟前。
他居高临下,垂眸看着褚奕——后者此刻一张脸已是白成了鬼魂模样,眼眸却越发得漆黑,只是眼神中少了之前初见时的灵动。
骁王皱了下眉,抬手扳起褚奕的下巴:“你这副模样,倒看得人心痒痒的。”
褚奕没答,双腿被长针凿得的疼痛顺着神经,一下一下刺激着他的大脑,他觉得此时自己的脑子中好似有一条绷紧了琴弦,将断不断的,褚奕暗暗的苦笑一声,再想不了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