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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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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不知哪一天,他和我一样成了最早进学校的人。

这之前有不起眼的过程,他像平常一样到校,偶尔早来,早来的日子越来越多。

他想改变一种习惯,需要合理的、细微的、自然的铺垫,才能让他的妈妈接受。

现在我们可以在清晨空荡的教室毫无顾虑地说半个钟头话,说什么都可以,没有人看我们,没有人议论我们,不必使用隐语,不用回避话题。操场上有了人声,他拿起教室后的篮球去球场,我和往常一样打个呵欠,在早自习之前睡一觉。

这是我的习惯。

我以前就爱早到晚退,尽量减少在家的时间。自从家里多了一堆摄像头,我排斥那里的每一分钟,宁可早早起床到教室补觉,也不愿和几个大人还有两个小孩打招呼。

有时我们在校门口碰到,保安睡眼惺忪为我们开门,我照例说谢谢,至于他,没几天就和人家吹妈妈做的面点,有一次还带了几个包子给对方。

他身上有浓重的烟火气和人情味,那种热情和他的遭遇矛盾。

他对旁人的笑脸却总让我想到烟火落下的灰,风吹便散。

对我却不同,即使灰色的,落向我的却是安稳的,我会伸出手接住。

“我跟我妈说要打球,练球,我初中就打球,她没多问。”他对我说。

“她不怕你浪费时间?”

“她当护工护理的老人多,特别注意运动和健康,我不动她会赶我出去走走。以前我球赛赢了,她在家里做一大桌子菜给我们队庆祝。前阵子我跟她说以后就当爱好每天练练,不组队也不比赛,她赞同。喂,我说教你打球你怎么总跑?怕学不会?”

我懒得和他争辩,他的教法就是做个示范然后对我挑三拣四,至今不敢碰我一下纠正动作,还不如我自己看视频。

“你每天来这么早,怎么跟你妈说的?”他问我。

“钢琴太吵。”我说。

家里那对小孩被大人督促学钢琴,客厅一架,二楼琴房一架,资历差不多的男女老师各一位,练起琴来你方弹罢我登场。这两个小孩大概继承了亲生母亲的公主病,不时哭闹,你方哭罢我继续。

当然,他们学琴一般在下午晚间,和我上学放学时间没多大冲突,我的话一听就是借口,我妈妈心知肚明。

“随便找个借口维持和平?你们母子的关系够扭曲的。对了,后来她跟你说摄像头的事了吗?”他问。

“说了。找个机会说家里弄了新的保全系统。我给她讲世界上智商排名前五的狗,边牧德牧金毛杜宾都能防贼,劝她干脆养两只放楼梯口。”我说。

“能不能别这么损啊!”他看我半天才叫了一句,“你妈上辈子欠你的吗?”

“还有呢。前段时间找了个家教来,斯斯文文,教我文科那几科,结果是本地那个名校学心理学的,每次想跟我聊天,我直接说下次再浪费我学习时间就不用来了。”我笑道。

“其实你妈妈就是……总想给自己给别人留面子,偏偏碰到你这种人。咳。行了你别看着我笑了,等等,你今天怎么一看到我就笑?有点不对劲。”

我笑着打量他,故意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

我不说。

我们走在春天的校园主路上,晨阳下的树影斑驳,叶隙里的晨光温暖,他停了脚步,一定要我说“原因”。

“今天是纪念日。”我笑。

“什么纪念日?”他想了半天。

“去年的今天,你第一次对我动手。”我笑。

他帅气的五官僵硬紧绷,想立刻消失,又不敢跑,哭笑不得,作揖求饶:“我今天给你做牛做马行不行?你、你不会每一次都记得吧?”

“嗯。”

他张开嘴巴,像刚被雷劈过。

“行行行你记你记,有什么要求,要什么补偿,需要我做什么,你随时提。”

他现在认错不会郑重其事,也不会敷衍了事,这件事他记得比我深。

而我不想看他道歉,只喜欢他明知我的心思,又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样子。

我向前走,他跟在后面一直说朋友的趣事,老师的趣事,打球的趣事,我一直没说话,他只好继续说,等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他拍着我的桌子抱怨:“喂!你说句话!”

“错题本拿来,今天拿数学。”我说,“要考试了,我帮你总结一下。”

他的态度一下子软了,甚至有点别扭,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去他的座位放书包,拿错题本。

班级座位横向轮换,有时我们离得近些,从长斜线变成短对角。

我示意他坐我前面。

他转过我前桌的椅子,没看我,有些别扭地看我手里的错题本。

他的味道罩住了我,熟悉的香,熟悉的感觉,还有熟悉的他有点急促的呼吸。

他的眼睛似乎在那排黑睫毛下面往上瞟,也许是我的错觉。

他呼吸的声音和味道近在咫尺。

我喜欢这种安静,虽然他总是很紧张。

“紧张什么?怕自己错题太多?”

他摇头。

“怕我想坏主意整你?”

他摇头。

“怕我给你出难题?”

他摇头。

鸦黑的带着洗发水香味的额发几乎擦着我的头发。

教室好像也在轻轻摇晃。

“进步还是有的,我会给你总结每个科目的复习思路,你……”我边说边抬起头,他刚好也抬起头看我。

他似乎凝固了,眼睛里欲出的话像水中的月亮,是庞大命运虚幻渺小的倒影。我不知那是什么,我格外好奇。

他眼中的我那样安静,没有任何烦心事,没有任何不快,一只手拿着笔,另一边的胳膊支着桌子,几根手指弯着,支着脸颊,落在他眼眸深处。

“我……”他转过脸,脸上有我熟悉的淡红。

“有这么不好意思吗?又不是第一次道歉。”我取笑他。

他支吾着不说话,也不转过脸。

“最近有没有挨打?”我突然问。

“啊?”他像刚从梦里醒来,回不过神。

“有没有?”

他猝不及防,又一次低下头,我耐心等着。

“就……一次。”

那种感觉又来了。

沉重的,压制的,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的虚无感。

我顿时喘不过气。

“倒不是因为学习,好像是我爸打了个电话给他,她没细说,只说以前的事,说着说着……也没什么,就打几下,比以前好太多了……”

“你看着我。”我说。

他转过来,眼睛里又是那种灰一样的闷,却还有一点点瞳仁上的亮,询问着我。

可是我不能安慰他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什么。

轮到我垂下目光,无话可说。

“没事。”他轻轻说。

我也开始局促。

“真没事,你抬起头。”他的声音更轻了。

他愿意听我的话,哪怕我的话听上去不客气,像命令。

我也愿意听他的话,哪怕他又啰嗦,又情绪化。

我慢慢抬起头,我必须把大脑放空,不然就无法直视他,我的思想根本盛不下他的绝望。

他却对我笑了,我熟悉的笑容,潋滟的眼神,还有安慰的压低的嗓音:“真没事。”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

为什么反而是他在安慰我?

也许我们如此靠近,谁在受伤,谁在说安慰的话,没有多大区别。

此时此刻,我的世界只有他而已。

我突然察觉前方有人影,抬头一看,两个女生正在门外看我们,他背对前门,她们在看我。

一位是和我相对熟悉的副班长,一位是常和她在一起的朋友,她们神色尴尬,满脸通红。

我们太专注地看对方,没听到走廊的脚步。

我肯定她们没有听到我们说什么,刚才他说话轻得像耳语。

为什么她们会脸红?

他见我目光方向不对,没急着回头,用手指点点错题本问:“这道题呢?怎么做?”

然后,他随意地转头,抬起胳膊和两个女孩打招呼:“早上好!昨天物理留的最后一道大题你们做出来了吗?”

然后,他起身去看两个女孩的作业本,和她们讨论,我一边看他的错题一边听,他一向懂如何与人聊天。他和这两个人本来没说过几句话,转眼间已经低声微笑,像在咬耳朵说悄悄话。

我不禁怀疑他喜欢的人就在这两人之中。

教室里的人慢慢多了,他正要回座位,见我看他,连忙过来。

“你喜欢的人是她们中的一个?”我问。

“你是白痴吧?”他说。

“你说我什么?”

“我说……就是普通同学说说话,让她们别乱想。”

“乱想?乱想什么?对了,她们刚才为什么脸红?”

他神色犹豫,调整了一下语调,也许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或者借口。这才说:“看到你脸红不正常吗?你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我没好看到让人满脸通红的地步。”

“这可难说,有些时候一个人在某一瞬间表现的东西突然就能让人有感觉。你没谈过恋爱当然不懂。”

他的口气像是敷衍,他的神色却明显得意,我非常不满。

我恶意道:“你还有工夫想恋爱?接下来的难题你准备怎么办?”

“我……”他吸气,呼气,瞪我,一气呵成,然后说:“我马上去做题,行了行了。”

“你以为我说的是考试?”

“什么?”

“别总想着单恋女生。”我冷笑,“期中考不是难题,你正常发挥,留下不成问题。”

“那是?”

“期中考试后,家长会。”

“啊。”他轻轻叫了一声。

我突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紧迫。

“啊!”他大叫一声。

他把我叫醒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难题。

“啊——”他小声的,但漫长的,又叫了一声。

我也想跟他一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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