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不适感挤压着胃部，硬生生将刚吃下的食物全部还给了垃圾桶，撑在桶边的人就差把自己的脑袋也塞进去了。

呕吐物的味道直冲鼻腔，呛得穆谷秋开始控制不住地咳嗽，直到感觉喉间一股怪异的腥甜，以及里面多出的红色。

简直要命。这是他唯一的想法，在这之前还从没有出过这种情况，过段时间还有一次检查，看情况应该是开始恶化了。

现在的他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稍稍恢复体力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出去就把那份吃了一半的外卖扔出去，现在想要吃下这种味道偏重的食物还是有点困难。

好在接下来穆谷秋只需要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尽快摆脱尼格罗尼这个名义上的搭档，实际上的监视者，这样就能获得短暂的自由。

至于独自一人能不能应付那些人，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这些穆谷秋压根不用担心，他能确定自己不会有什么大事。

还有顶多三年时间，过去的他，一个倒霉蛋，就会因为不明原因到这里鬼地方，这也说明就算现在玩脱了组织也会帮忙收尸。

作为一个半成品，穆谷秋相信自己对于组织来说还是比较重要的，哪怕被埋水泥地或者沉东京湾都会被捞回来的那种。

总感觉这种奇异的安心感有点晦气，哪有人还没死就开始想别人怎么帮忙收尸了，呸呸呸。

现在安全屋里面就他一个人，尼格罗尼还在外面处理上次任务留下的问题，他开始思考下一步可以干什么。

新闻主持人正在尽职尽责地介绍这次事故，只是说法变为了，遭到跨国恐怖组织也是背了黑锅的佣兵团袭击。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没错，酒厂可不就是跨国恐怖组织嘛。

摆弄了一下靠在沙发上的玩偶，现在穆谷秋已经习惯这些“室友”，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大概已经开始和它们聊天了。

等等，不会他的说话能力到这次死亡前都恢复不了吧？

想到这里穆谷秋整个人有些惆怅，他当然试过自己对着单词本努力，只是舌头不怎么听话，想要说出单个的字都有些困难。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这个问题的影响已经被降到了最低，大多数时候写字能够满足穆谷秋的交流需求。

当然，这个大多数时候并不包括和熟人再见。

[好久不见]笔记本上多出了这样一句话，线条有些歪歪扭扭的，似乎是主人写字时手在发抖，这让穆谷秋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因为对面的人是宫野明美，是已经无法在未来再见的人，是在这里为数不多的朋友，是又一个甘愿走向死亡的人。

看起来这个时间点的宫野明美同样有很多话想说，先是挑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可等坐下来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见似乎没多大变化的老朋友，穆谷秋不禁想起刚来这里时的自己。这才有些恍然，现在的他似乎用狼狈来形容毫不为过。

指尖不自觉碰了下脖子，隔着衣领依旧能摸到那个特制的颈环，这个东西现在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竹田叔，我……”沉默持续好一会后，宫野明美还是先一步打破了寂静。

后面的内容穆谷秋根本没有听进去，刚刚的悲伤此刻一扫而空，他的重点只在一个地方，那个字狠狠地刺伤了他的心。

为什么要叫竹田叔！明明他的脸还这么年轻！

实际年龄可能已经步入中年，但面容还是二十的穆谷秋拿出了笔，刷刷在纸上写下字举起，上面写着两个字：[叫哥]

“诶？”这下宫野明美愣住了，在这之前她预想过很多情况，显然并不包括这种。

“可是，按照辈分来说，你和爸妈他们……”

那两个字下面被划了几条黑线，力透纸背。

可能人年纪大了在乎的东西也不一样了，至少以前穆谷秋没这么在乎被人叫叔这事。

成功解决称呼这一问题后，犹豫再三还是继续提笔：[竹田只是一个临时的名字，我希望你这段时间能喊我穆谷秋，这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一个名字]

“穆、谷、秋？”将这三个字念出来后，宫野明美在心里又重复了两遍，可又不知道怎么将对话进行下去。

[有什么问题想问都可以说，不必顾虑]这是穆谷秋新写下的话语，[不用担心会冒犯我，当然我也不一定会回答所有问题]

得到允许以后，宫野明美最先问的自然是关于自己父母的，她想要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父母又是因为触碰到了什么才导致死于非命。

前者穆谷秋只回答了一部分，事实上他的命算是被宫野夫妇救回来的，而且他们一向是极度反对在人身上实验药品，还帮了他很多。

至于后者，真正的原因穆谷秋并不清楚，因为73还没画，而他也还没查。

“不管怎样，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得到答案的宫野明美明显放松不少，放在腿上的手握紧又松开，有些问题她还是很犹豫。

显然现在说不了话就是实验副作用之一，背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不是对方刚才轻飘飘几句就能带过的。

这让宫野明美想起来不久前，宫野志保去国外留学前，她们见的最后一面。

当时一向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独立的妹妹，非常少见地抱了她很久，那时的宫野志保一直低声重复着，让她一定要远离那群乌鸦。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宫野明美没有得到答案，如同当初的自己一样，她们都不会告诉对方，自己为了维持这和平的假象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

随着离那群乌鸦越来越远，宫野明美发现自己离重要的人也越来越远，所有人似乎都默认她应该在这个安全圈中。

[我这个名字和有记忆这事你不能和任何人说。]穆谷秋纸上多提醒了一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后宫野明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远离那种生活已经很久了，对一些话语的敏感度有所下降。

好在穆谷秋没什么反应，像是深吸了一口气，仅仅是在纸上写了[私事]权当解释。

关于过去的话题只能到此为止了，很多时候宫野明美的情绪感知都算得上敏锐，她明白继续问下去也不会得到答案的。

再次打量起面前的人，和记忆中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这点感觉哽得宫野明美很难受。

交流期间为表真诚穆谷秋当然摘下了墨镜，相比起曾经因为失去视觉变得没有聚焦的模样，此时总是含着笑的灰瞳更符合宫野明美记忆。

究竟是哪里不对，因为发色从黑变白了？还是因为瞳孔扩散瞳色变浅？直觉告诉宫野明美这些都不对，面前人的变化不止于此。

现在的穆谷秋看起来像是位行将就木的病人。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宫野明美自己都吓了一跳，既无礼又不吉利，可是却很符合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可是想法又不是摁删除键就能直接清理的，中间所隔的信息差让宫野明美心急如焚，现在她对于这种情况根本帮不上忙。

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的无助感重新出现，宫野明美意识到，她什么都没能改变，自己还是那个只能站在废墟旁无声流泪的女孩。

站在小巷将刚刚交流所用的几张纸撕下来，将其撕碎用打火机点燃，火焰很快便爬满了纸张，成功掩盖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掏出烟盒从里面叼了一支出来，点燃深吸一口，尼古丁味将本就混乱的思绪再次揉成一团，穆谷秋只是呆呆地望着脚下的灰烬。

抬脚碾碎确认没有任何残留信息，手上这根烟也燃到尽头，该离开这里了。

就在这时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动作，不自觉弯腰扶着墙壁，习惯性抬起右手捂住嘴巴想要抑制，可根本没用，简直像是要把肺出来一般。

手再挪开时上面多了滩红色，看来是咳血了，不过他处理这种污渍已经算得上轻车熟路，单手拿出湿巾很快便将其擦拭干净。

确认喉咙的异样感消失，不会咳嗽也不会吐血以后，穆谷秋又掏出一根烟点燃，这种情况就需要再抽根烟压压惊。

刚刚应该是把这个时间线该说的都说完了，告诉了宫野明美他的真名，回答了她一些问题，现在算是心愿已了，可以安心上路了。

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穆谷秋再次告诉自己，再继续下去就是在伤口上撒盐，一次又一次提醒他到底有多没用。

点燃第四支烟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穆谷秋现在已经没有备注的习惯了，联系人就那几个，直接记号码就好。

所以当看见简单明了的“位置”二字，他开始慌了，仔细一看这号码还是黑泽阵的，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首先宫野明美肯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说漏嘴的傻姑娘，其次刚刚已经确认没有人跟踪偷听，来这里销毁证据时也确定了周围没监控。

颈环会显示位置所以撒谎也没用，同时说明应该没什么大事，否则就是直接过来逮人而不是发信息问了。

烧纸多多少少会产生些气味，不过鉴于旁边就是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以及穆谷秋已经抽了几支烟，足够将那点味道盖住。

好在刚刚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事说大也不大，就是任务缺人了，所以就想捞他一起。

这件事尼格罗尼知情并且同意了，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朗姆的态度，也就是说他获得了部分信任，朗姆已经默许他单独和以前的老熟人接触。

等待人期间穆谷秋换了个上风口站着，等冷风把身上的烟味吹淡点，因为他刚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抽烟好像不太合适。

情况不稳定的实验体在这疯狂摄入尼古丁，思虑再三穆谷秋决定稍微装一下，等换个时间线再抽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