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叶子迫不及待地舒展开身体，无数片紧随其后……

白色的根系从蛛丝般纤细，到手臂般粗壮只花了短短数秒的时间。它们用根系捕捉身边的所有养料，挤压每一寸可以侵占的空隙，并撕碎一切阻碍它们的东西。

那团困住默雷的泥浆囚笼转瞬便被密网般的根系刺穿了。它们欢快地将其绞碎，然后攀附着那些逃之不及的泥浆触手快速向下延展，抓住了底下藏着的正主。

水纹剧烈地波动着，但挣扎和咆哮都无济于事，因为植物最擅长的就是征服糟糕的环境，从破坏中再生。

充沛的能量正源源不断地涌进它们的躯干，让它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抽枝发叶，肆意生长。

水纹的波动很快变得和缓，随后归于平静。

地下已经被扫荡一空，这个空间对于它们来说太小了，它们相互推搡着，追赶着，顶破泥土的桎梏，向上，再向上……

从地底下涌出了一片叶与花的森林。

默雷将艾利护在怀中，一起被一大簇枝叶包围着，顶出了地面，甚至推到了半空。

他们半躺在一大堆宽大的叶子里，这些叶子坚硬而富有光泽，呈现出新鲜的浓绿，一盏又一盏的花朵绽放其间。

这些花朵形如碗莲，双掌一捧的大小，合拢时花瓣外侧绯红如火，但当花瓣打开时，里面一侧却是冰雪般的纯白无瑕。

默雷端详了它们一会儿，伸手戳了其中一朵一下，一些银霜般的细屑从花萼中飘落下去，掉到一只在地面路过的鼠妇身上。

这只体型大得夸张的鼠妇仿佛被当头浇了滚水，蜷成一团在地上翻滚了好一会儿，最后半死不活地逃进了地底下。

“这植物是不是带了点神圣属性？”默雷说。

艾利神色倦怠，惫懒地靠在他胸前，忍住向他翻个白眼的冲动，虚弱而凶恶地说：“我怎么知道！”

“不是你养出来的吗？”默雷低下眼睛，看着怀里湿漉漉的人。

艾利的脸色透着苍白，身体因寒冷而微微颤抖，没有回答。默雷用手臂圈着他，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炙热的体温透入衣衫，令艾利微微松了口气。

“日蚀过去了。”默雷说。

最后的一抹阴影已经消失，太阳再次照耀世间。森林里骚动正在平息下去，即使有一些被吸引而来的黑暗生物，也似乎顾忌着这些奇异的花朵，徘徊着没有靠近。

“这应该是种灌木植物？”默雷打量了下身下的植物，它们理应长不了这么高，也不会形成这么大的生长规模，他接着问，“是受你的力量影响而变异了吗？”

他没有等到艾利的回答，于是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伸出手指，轻轻捏了下艾利的耳朵。

艾利深呼吸了一下，忍耐地说：“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现在我没有力气了，一定会揍你一顿的！”

“我只是有点好奇。”默雷说，“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是和穆尔一样进行了伪装吗？”

“我大概只有四分之一或八分之一的精灵血统，没有外显的半精灵特征！”艾利恨恨地说，决定对这个突然发神经，变身好奇宝宝的同伴妥协了。

没关系，反正该暴露的也早就暴露得差不多了。他自暴自弃地想。

“但是你掌握着比大部分精灵更强的力量。”默雷说。

“是的！”艾利说，看起来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他们管这个叫‘神眷’，每过几百年，这种现象就会出现在某个精灵身上，所以每个精灵诞生时都会从家长那里得到一把被祝福过的特制长弓，只有被选中的精灵才能激发它的力量——他们用这种方法进行甄选。”

他最后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就是穆尔送给我的那把！”

“但是我没有听说过半精灵拥有这种力量的先例。”默雷说。

“没错，这简直就是‘奇迹’！也许是自然之神在选人时脑子出了点问题！”艾利尖锐地评价道，连力量使用过度的虚弱都忘记了，“我可真是太‘感谢’祂了！”

默雷注视着艾利因情绪激动而透出绯红的面庞，低声道：“你看起来不太喜欢这个能力。”

“……感谢你的提醒！”艾利怒气冲冲地说，一把将默雷的手臂推开，准备从这个讨厌的人身上起来。

但默雷制止了他的挣扎。

这个人的力气大得离谱，艾利简直毫无办法，总不能控制植物把他丢出去。

“我很抱歉。”默雷说。

艾利怔了一下，停下来转头看着他。

“我只是不太知道该怎么道谢，需要酝酿一下。”默雷说。

他看着艾利，认真地说：“谢谢。”

默雷的坦诚让艾利有点猝不及防。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才说：“好吧，我接受你的道谢……以及道歉。”

默雷笑了一下。

他们又休息了会儿，默雷先起身，向艾利伸出手，“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

“行吧。”艾利爽快地说，握住着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他们开始沿着枝叶铺就的地面，寻找下去的路。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艾利问，“别说是在见我第一面的那天，作为一位王子，身边有几只危险生物乱晃是很正常的事。”

“在湖边的时候。”默雷说。

艾利震惊地转头看他，“星光湖？”

“星光湖。”默雷说。

“怎么可能？”艾利说，“我觉得我干得天衣无缝！”

默雷笑了起来，说：“我下去看过了。”

那时他和王子的关系还不太好，十分缺乏对彼此的信任。

所以在将艾利扔回营地，并确保他已经睡着之后，默雷重新返回了湖边。他在湖边查看许久，没有发现异常。于是他决定下水，打算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在水底下搞了什么鬼——比如一个在明早才会生效的恶作剧之类的。

水比想象中更深。他一直往下潜，发现湖底连通着地下暗河，流水冲蚀出了许多地下洞窟，神秘又危险。

在快要抵达最底部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谜底。

一头庞大的、形状如同蔓蛇尾一般的生物静静地躺在水底。无数卷曲的触须随水流微微拂动，已经完全丧失了生机。

因为大丛的水草牢牢将它缠绕，纤细坚韧的茎勒住了它所有的腕，薄而锋利的叶片深深地切开了它的身体。

它被无声无息地钉死在水下。甚至连他也没有发现这场战斗。

“天哪，你真是个谨慎过头的疯子！”艾利难以置信地说，“我只是去洗了个澡！”

“那头鹿。”默雷提醒他，“这种现象可不多见，是自然之力的具现化还是别的什么。”

“好吧，你猜对了。”艾利承认道，“水底下那只生物胃口大过了头，造成了很大破坏。这是个小小的委托。”

默雷点了点头，继续道：“还有盯上了星光村的那条巨蟒。狩猎时我找了它很久，但没能找到。后来我在树林边缘发现了它的尸体。他们说你带着孩子们在那附近散过步。”

艾利简直有些无语了，“这不能怪我，它自己送上门来的。”

他回想了一路上自己的演技，感觉脸上发烫，郁闷地嚷道：“我简直像个筛子，浑身都是漏洞！而你竟然忍得住不和我说！”

“因为很有趣。”默雷说。

这本来是趟不被期待的旅程，他好不容易才在观察这个人的过程中发现了乐趣，一点也不想破坏掉它。

“啊啊啊……”艾利绝望地喃喃，“我好想掐死你！”

“请。”默雷彬彬有礼地表示。

他们终于走到了这片植物的边缘，打算从那里下去。在此之前，艾利折了一枝花准备带在身边。

“它好像多少可以避免你的那些狂热爱好者们凑上来。”艾利说，把花朵别在默雷衣襟上。

“对了，你还没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呢！”他说，“为什么它们一看到你使用力量，就像疯了一样往前凑？”

“你可以理解为——我的身体里沉睡着一个光明谱系的神祇。”默雷轻描淡写地说。

艾利睁大眼睛，转过头来瞪着他。默雷只好继续解释，“在一次冒险中，我遇到了一个快要消散的古老神祇。通过了一些这样那样的考验之后，我得到了祂的承认。”

“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古神很多，大多还残留着比较可观的力量，但因为被人们遗忘而面临永眠或陨落。”默雷抬了下手，示意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交易，“我保证会容许祂一直存在，祂将力量交给了我。”

“这可真神奇！”艾利感叹道，“我总算明白那个老头子对你态度那么好的原因了。”

默雷宽容地当作没有听到后半句话中的某些词，“我想他并不完全清楚这件事，只是猜到了一些。”

“谁管他。”艾利说，“那你脾气可算好是了，竟然没有一生气就掀翻半个大陆。”

“这份力量用起来还挺麻烦的。”默雷说，“比如在这里就不太适合用，还有一些别的限制……”

他们从高处往下跳了一层，默雷衣襟上的花太沉重了，差点掉下来，被他顺手摘下，拿在手中。

花朵抖落了一些银霜，沾在他的黑色袖子上，像是给它涂上了一层闪粉。

“……它到底是什么花？”默雷问。

“我没说过？”艾利笑了下，“你还记得拍卖会上的种子吗？我正好带在身上。”

“这是明羽花？”默雷在身后说。

“对。”艾利跳到了地面上，他松了口气，笑着转身，“你没猜到吗？”

默雷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望过来，阳光从他身后洒下来，艾利看不清他的表情。

艾利有些疑惑，问：“怎么了？”

“你连你母亲的安危，也要拿来当作借口吗？”默雷冷冷地说。

艾利动作一顿，他也想起了那晚在旅店里，他用一片枯掉的花瓣哄骗骑士参加拍卖会的事。

那片花瓣是他从地上捡的。很显然，它长得和默雷手上的正牌明羽花一点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