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雷声响起,天边的雨云正在酝酿,来时坚硬的泥土路面有些润湿,归时又怎能让驴车安然抵达?
难怪花小钗给了自己十两银子,还带着她惟一的伞。
叶逍遥扬了扬手中的鞭子,轻轻抽打毛驴,毛驴很懂事,瞬间便将那车后之人甩远。
驴车载物不重,自然轻快。
“表哥,别这样对我,我快累死了!”
尘土飞扬中的男子很狼狈,但始终没放弃追逐。
叶逍遥停了驴车,斜坐一侧,歪头打量着,他正想听听这人要说什么。
“哎呀,表哥!你终于停下了!”
男子喘着粗气,略微整理了衣冠,正色道:“小生周然,拜见表哥!”
“你我无亲无故,攀什么亲?能叫我表哥的,只有小钗一人。”
“你是谁?”
“我,我是你表弟啊,小钗是我的未婚妻!”周然理所当然道。
“我家小钗自小孤苦无依,我这个表哥心疼她,时时关注,可从未听过她有心仪之人。”
“你自称未婚夫婿,如此空口白牙,我不信!”
“告诉我,谁给她指的亲?”
“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当心我收拾你!”叶逍遥扬了扬驴鞭,在空中发出音爆之声。
周然拱了拱手,回道:“小钗曾拜许神医为师,他老人家临终托我照顾小钗。”
“小钗孤弱无依,尊师为父,我又岂敢胡言乱语?”
“此事乡人皆知,却道我非良配,所以我奋力作业,这些年赚了不少银钱,也在镇上置了宅子。”
“小钗并非爱慕虚荣之人,镇上青年才俊皆拒之,就是在等我!”
“问时推说,要等她表哥点头,如今表哥在前,我特来拜会表哥。”
“哦,这么说来你是专程在等我?”
“对,等了半日了,饭也没得吃,怕村里的狗咬我,就没敢进村。”
“让你在驴车后边吃灰,倒是我做得过了。”
“哪里,表哥不过是在考验我罢了,我岂敢怪罪?”
叶逍遥看了看天色,将周然叫上驴车,向镇上赶去。
受花小钗差遣,他不能将周然丢在野外。
还不是送还那木盒的时候。
村头的刘婶叮嘱过他,要想让一个男人对所爱之人彻底绝望,方法很多,但时机却很重要。
“表哥,您是到小红楼去送水的吧!”周然想借此打开话匣。
叶逍遥冷冷道:“我叫叶逍遥,不是你表哥,闭嘴!”
“那叫你叶兄?”
见叶逍遥沉默,周然自以为是开始胡侃,叶逍遥只当蚊蝇,心中厌烦愈甚。
铃声叮铃,雨丝渐下,土石相接,终于入得镇上石板路。
“你家住哪儿?”叶逍遥继续用冰冷的语气问道。
周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转角,心内欢喜,以为这次会面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却不知驴车行进到转角,被叶逍遥一脚踹下,在水洼处打了几个滚儿。
雨突瓢泼,周然扶着红肿的膝盖继续跟进,凄凉艰难。
叶逍遥驾着驴车往最热闹的地方去,小红楼很好找,最偏僻也最有烟火气。
远远可见,高楼边上挂着红灯笼,红灯笼由上好的丝布做成,在风雨中飘摇不灭,显然是做足防风御水。
“哟,是牛家村的人送水来了!”
打头的驴车上挂着旗帜,半开的院门再开了些。
一位披着面纱的年轻姑娘,手执红伞,打灯笼迎出,笑问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小红楼吧?”
声音轻柔慵懒,使人听之即怜,顿生好感。
“哦,你怎么知道?”
叶逍遥将驴车拉到棚下,举着伞进院,冷冷地盯着面纱女子,不为所动。
“你看着面生,以往来的都是牛大用那小子,他可比不得你俊俏!你定力不错!”那女子夸赞道。
“自然,照镜见己,我这眼中还没入过几人。”
“姑娘的魅惑之术还是收起来吧,不必试探我,我换完东西就走!”叶逍遥冷冷道。
“哟,还恼了,奴家可是位弱女子,试探一下总归是好的。”
“若是让男人欺负了,上哪儿说理去?”
“奴家兰香,不过是这小红楼里,一个小小的酿酒师傅,有些微末功夫傍身,比不得公子真元浑厚!”
兰香解开头上的发钗,走向那柴房之处,打开悬挂在门上的金锁。
转头笑道:“照例只能换得一坛酒,不过今日见了小哥,我欢喜得紧,送你一坛!”
雨中飞过两只酒坛,传出破空之声,看其去势是砸向叶逍遥。
叶逍遥掷伞于空,使出轻身之术,将两酒坛叠放,伞落之下并无沾湿。
“好俊的功夫,可真是英雄出少年!若奴家年轻些,怕是得追着公子不放!”
兰香浅笑难敛,眼里全是欣赏之色。
“担不得英雄二字,你送我一坛酒,是想让我承你一场情,不知是何事?”
“你很聪明,我的确有桩事,不过并不难办!”
兰香锁了柴门,将发钗重新戴好,又挂上了几分人畜无害的笑容。
“三日前,有人投了拜帖,说有恶客觊觎我这宅中清酒,今夜子时便会来取,我想请你护我周全!”
“何况这春雨连绵,湿了路径,公子也不想一路泥泞地回去吧!”
“在前院,今夜有盛会,这小红楼里花魁交替,你姑且看一场,临了,不忘到这后院来就成!”
兰香的话让叶逍遥意动,这的确合他的意,下山增长见识,自然也包括这花花世界。
他放下酒坛,回首道:“帮我守好驴车和酒。”
“自然!静候君归!”
兰香应道,随即甩出一块玉牌,被叶逍遥接在手上。
“这是何意?”
“今夜的小红楼不好进,怕你银子没带够,有我兰香的玉牌在手,可省许多的麻烦。”
兰香又取烛火,点了一盏红灯笼,笑道:“你不懂这前院的规矩,没了灯笼可进不去门!”
兰香走近叶逍遥,他只觉一阵异香扑鼻。
“公子,可是怕奴家?”
“不怕!”
“可你为何离我这般远?该不会是没碰过女人吧?”兰香调笑道。
叶逍遥大窘,脸色微变,“你怎如此轻佻?”
“风尘之客,有何不可?”
“这揽腰咬颈都是寻常事,今夜去前院可不要露怯,公子呀,不妨自在一些!”
兰香再走近些,叶逍遥面色胀红,却也看见朦胧的面纱随风解落。
“红尘本就俗气,生了副好容貌,不仅要学会自赏,还得藏起来。”
兰香靠得更近了,她的脸亦清晰起来。
光洁白净,似乎吹弹可破,一双含情滴泪眼,一弯薄长柳梢眉,言笑晏晏,见之可亲。
在红灯笼的映照下,兰香仿佛更美了几分,叶逍遥也呆立片刻,完全是出自于对美的欣赏。
“看来,我还不老嘛!给,你的灯笼,伞打好,可别被雨淋湿了!”
兰香远去,那撩人的香味却是不散。
叶逍遥提着灯笼打着伞向院门外走去,回首望向棚子里的灰驴,驴大口嚼着草料,比自己自在得多。
“哎,这有事做,就不得自在,无事做还是不自在,人啊,就是麻烦!”叶逍遥叹道。
走出不远,叶逍遥便看见雨中立着个正咳嗽的人,正是不死心的周然,
叶逍遥面色变冷,呵斥道:“怎么,一脚还没踹够,赶着趟来自取其辱啊?”
“我对小钗之心,日月可鉴,求叶兄不再横亘,成全我一片真心吧!”
周然哀求,嘶吼间已泪眼迷离。
叶逍遥瞟了一眼他的可怜样,嗤笑道:“你也配得上小钗?你是什么身份!”
“我知道,我只是个人人轻贱的屠户罢了,爹娘有罪,我自小受尽苦楚,我不怨,但我对小钗之情做不得假!”周然顺了几口气,说道。
“两情相悦之人亦多有磨难,更何况你一厢情愿!”
“你不过是借着小钗师父,来掩饰你的懦弱而已!你摸着你的良心想想,老人家是这个意思吗?”
周然沉默,叶逍遥心中不屑更甚更胜前时。
叶逍遥横眉怒道:“你为了一己之私,以错为错,看起来好像是帮小钗,不过是挟恩济私!”
“你难道,要毁掉小钗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名声么?”
“我,不是这样的!”周然愤怒道。
“叫得这么大声,可还畅快?不过是心虚罢了!”叶逍遥摇摇头,语气里满是嘲讽的意味。
叶逍遥放下红灯笼,搁在脚边,将背上布囊解开。
“你看看,我手里的是什么?”叶逍遥取出木盒,摊在掌心。
“不可能,它怎么在你手里!”周然震惊道。
“为何不能,表妹已是我的人了,这东西在我手里不是很正常么?”叶逍遥继续加码。
“你,你怎么能做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周然愤怒,双拳紧握,几乎掐肉出血。
“瞧瞧,才听这一句就失智了,你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叶逍遥邪笑道。
周然青筋暴起,怒问道:“你还对她做了什么?!”
“我和表妹从小就耳鬓厮磨,自然是比你那虚假的牢固得多了,我和她是情投意合,自然是如胶似漆。”
“你说都会做些什么?”
“你定然是使了什么手段,小钗绝不会跟着你这样的人,假的,你在说谎!”周然面色狰狞,否决道。
“你可以不信,但家里的确是我做主,这盒子也是她亲手交给我的。”
叶逍遥将盒子托于身前,略微举高,笑道:“瞧瞧,这盒子原封未启,你应该能明白什么意思吧?”
“让我猜猜这里边放了什么?珠钗,戒指?”
叶逍遥顿了顿,笑道:“能表达心意的,像你这样疯狂的人只会放贵重的东西,是银票和地契吧!”
周然浑身颤抖,他突然觉得面前的男子是个魔鬼。
“看来,我猜得对!”
叶逍遥扭开旋钮,木盒上的雕花碎裂,盒盖掉在地上,像砸在周然心口上一般。
叶逍遥用指尖拈起一张银票,轻笑道:“哟,五百两!好大的价钱!”
“你别动,那是我送给小钗的东西!”周然大喝道。
“送出去的东西就是泼出去的水,你不是想用身家来证明你的爱么?”
“小钗的心是我的,人也是我的,这自然也算是我的东西,你口口声声说爱小钗胜过一切,要这盒子作甚?”
“还是说,你根本爱的就是自己!”叶逍遥的话如重锤,将周然的心撞得七零八碎。
周然陷入了自我怀疑,心中突然升起无边的悔恨。
他走近周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那夜,是我使了小手段,用强污了小钗身子。”
“你!”
周然青筋暴起,握紧拳头,却又突然松开。
“你若能到小红楼里走一遭,喝了那烈酒,过了那红娘,我便放手。”
“小红楼里的烈酒醇香,助兴的药若你都捱得过,小钗又岂会捱不过呢?”
周然眼珠瞪大,刹那,如冰鱼入热油。
叶逍遥将放在地上,冷冷道:“这些东西可不能随意,且收好,这是小钗的意思。”
“你的心,你自己尚不清楚,又怎么让别人幸福?”
“夜里雨凉,且回去冷静冷静吧!”
叶逍遥手提着红灯笼,在雨中摇晃,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话说重了。
但想到柳婶那般殷切的叮嘱,他摇晃的脚步却变稳了。
周然立在原地,思绪复杂,他似乎明白了许多道理,但心里总憋着一口闷气。
他不知叶逍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心中那到小红楼喝酒的念头却已然压不下。
收拾着散落的零碎,以及略微沾湿的银票,叹了口气。
周然手里没有红灯笼,自然是慢于叶逍遥。
小红楼前院,红灯满楼,莺莺燕燕。
“哟,好俊的公子哥!”
叶逍遥还未到阶前,便有姑娘前来迎客,只不过来的是位年长的。
兰香的玉牌很显眼,换来了热情的笑容。
“公子可是第一次到小红楼来?”
叶逍遥点头,笑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姑娘?好多年都没听人这么叫我了,公子的嘴可真甜!”
“公子看来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你便唤我九姑娘吧,叫刘姥姥也成!”
“九姑娘!烦请带路!”叶逍遥鞠躬作礼,谢道。
“香云,领公子进去,招待周全!”刘姥姥吩咐道。
有了兰香的玉牌,自然是不用银钱打点,拿着玉牌在姑娘们眼前一晃,便可一路通畅。
香云姑娘领了叶逍遥入内,穿过几层外院,终到灯红酒绿的小楼阁,宾客不多,但观其衣着布料,非富即贵。
“公子可有什么吩咐?”香云低首问道。
叶逍遥笑道:“跟着我就好,也不用赔笑,一起入座欣赏。”
香云本想推辞,却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坐在叶逍遥身旁,她本能地沉默不语。
楼阁泛香,灯火辉煌,小桌相距甚远,给足了交谈之便,中有戏台,便是那歌舞交汇之所。
幕帘拉开,只见飞花飘扬。
笛萧声转,灯火猝灭,只见一女子,身披轻纱绸带,踏月而下,辗转身姿若月宫仙女。
落地胡旋,让人眼目晕眩,游鱼跃水,力美张扬。
片刹便有舞伴从旁而出,衬得如星拱月,台下之人眼目迷离,忘却砸银叫好。
女子舞肢柔软,嫣然展颜,人比花娇,不负花魁之名。
可花繁易落,那女子很快便晕迷在台上,戏也很快散了场。
叶逍遥辞了香云姑娘,去后院守柴房,只听得一夜的雨,却未见得赴约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心血原创,不喜勿喷,读者你在哪里,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