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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一卷·第三十二回《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人·中二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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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

“何人是柯岩?”

金公子和金府管家将留在府中做事的证人带到后,本想以审讯现场必须有金家人在场的理由旁听,裴青先是婉言拒绝了金公子的意见,然后在对方忿忿的眼神中表示要旁听必须得要有大人来。

于是金公子就喊来了家里能主事的大人到厅中旁听,而此人正是昨日和杨妁二人见过面的粮店老板,也是金听闲同族的堂叔。

他被孩子催回来的时候人都是懵的,在看到那一身煞气的县尉梁硕和那个眼生的廷尉府属官坐在堂前审讯时,严厉肃穆的质问声把金堂叔吓得发抖,竟不自觉地为那位廷尉属官指道:“回使君的话,您面前的这位就是……”

裴青闻言微微一笑,看向面前的人,问道:“柯岩?你是金府的家生子,一家三代人都在金家做事,对否?”

柯岩俯首道:“是,小人自祖父那辈开始就在为金家做事了。”

裴青将记录的工作交给了随行的文官,接着问道:“当年金家还在雒阳旧宅时,你是家中的花匠,冬日活少的时候,你就帮着内院和祠堂的仆从做洒扫,对否?”

柯岩答:“是。”

裴青翻过手中的卷宗,竹简碰撞的“哗啦”声听得堂中众人头皮发麻,紧接着又听他问道:“金家案发生时,卷宗上有你的证言,你对当时审讯尉官说,事发之前你就在祠堂院中做洒扫,亲眼看见旧主金言鼎在进祠堂后,叫随侍将案犯金听澜喊来,金听澜到祠堂后没多久,里面就爆发了争吵声。”

“那天他们吵了什么,你可还记得?说来与本官听听。”

柯岩自然是记得这些的,他不光记得那些争吵的内容,当年他还险些成了真凶的刀下亡魂,若不是……唉,主家还在身边看着,他就算有再多的话,也不能当着主家的面说。

于是他将头埋得更低了,道:“回使君,小人年纪大了,这些旧事小人记不清了。”

无需抬起头,柯岩都知道金堂叔在听见这句话后松一口气的表情,而头上的那位廷尉属官仍是笑着,说:“是吗?可是在本官的印象里,您的记忆可是比本官这个年轻人都要好。”

柯岩闻言只当他在说笑,不敢言语。

“府中的每一株花草都是在你的手底下长成的,每日该喂多少水,该施多少肥,从谯县老家到雒阳旧宅再到丰县,每一位主人喜欢什么花,喜欢在哪摆,你都记得一清二楚,从无错处。”

“甚至是当年杀了你旧主的,极少回家的小公子金听澜,你都记得他喜欢在院子里种些好养活的药草,在他随旧主到雒阳时,你甚至为他开辟了一小块药田,这些你都记得。”

提及金听澜,柯岩扒在地上的手下意识动了动,裴青看不到他的神情,却没放过这一点动作,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再次问道:“金听闲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人,他的喜好你记得很正常,但金听澜久未归家,你也记得他的喜好,怎么轮到金家案这个到今时都叫人记忆犹新的事情,你就不记得了呢?”

“柯岩,本官再问你一遍,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的内容?”

柯岩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裴青越说,他就伏得越低,裴青看不清他的神色,金堂叔自然也看不清,但他们都知道,他的心里正在做选择。

文官的笔随着这阵沉默停下,裴青示意他稍等了一会儿,而后就听见柯岩道:“回使君,小人……不记得了。”

“……”

堂上无人说话,众人神态各异,文官向裴青投来询问的眼神,裴青瞥了眼在一旁看来看去的金堂叔,随后对文官道:“罢了,你就这样记,我们审下一个。”

柯岩的额头已然低得触地,听见这句话,他也没有松口气,只是默默地起身,仍旧俯首不语。

“沈阿茹?”

“小人在。”

应话的人抬起头,是一位年迈的仆妇,裴青面上和熙的笑意不变,问道:“沈婆婆,你也是家生子,在他离开谯县前,你是他院子里的仆人,后来又去了二公子金听雨的院中做事,案发前夕,金听雨把你叫去祠堂看看情况,你也刚好碰到了金言鼎与金听澜争吵。”

沈阿茹点头道:“是……是这样的。”

裴青温声问道:“沈婆婆也是个得心得力之人,记性应当也很好,这个问题要不就您来回答本官?”

沈阿茹却是将头低下,弱声道:“使君,小人早已不记得这些事了……”

“沈婆婆。”

裴青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看到沈阿茹这个态度,再温和的人也该有几分脾气了。

“金听闲作为丰县的县令和你们的主人,战乱时不弃,荒灾时不杀,对你们可以说是恩重如山,本官能理解你们不愿轻易指证。”

“但本案所关联的另一人,作为主人他也不曾薄待过你们,作为医者,疫灾蔓延时他也救过的病人也包括尔等家人,论其品性,他不说功德无量,也堪得一句济世仁心。”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证人,最后又落到沈阿茹头上,轻叹过一口气后,终究是没有像旁人预想的一样去逼问。

“本官不会因为你们不答而施以苛责,但我希望诸位能明白,即使因为一些人或事,你们需要在恩情与家人做出选择,但恩情与亲情并非对立。”

“如若你们能如实答之,助本官翻案,届时非但无过,反还有功。”

说罢,他就叫了下一人。

“张五。”

一个汉子闻声抬头道:“小人在。”

裴青道:“你虽也是家生子,但父母早逝,家中仅剩一个弟弟相依为命,金家还在雒阳居住时,你在门房做杂役,你弟弟张小六在祠堂做洒扫,当日案发之时,凶手杀了你弟弟。”

张五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微微变了,垂首答道:“是……”

“你的口供上说,案发前夕,你听说三位主人在祠堂爆发了争执,因为担心弟弟出事,便立刻赶了过去,结果刚一进门,就撞见了惨案的现场。”

裴青余光瞧见了张五的脸色,佯作不知,继续面无表情地叙述着卷宗。

“你是案发后第一个赶到现场,并见到凶手的人,那时张小六已经被杀,三位主人有两个皆死于非命,更有死伤者数人,当日意识清醒的证人,除了失踪的金听澜外,现在都在你面前了。”

说着,他合上卷宗,看向面前的汉子,淡声问道:

“当年你指认了凶器的主人,现在本官再问你一句,杀人者是谁?”

裴青问出了一个在很多人都是明知故问的问题,金堂叔听到这句话却是觉得古怪,廷尉府手里拿着的是当年的卷宗,上面的杀人者与被害者都写得清清楚楚,常人来查案或是翻案,那都是带着疑问将证人分开见,审问时如果得不到真的那就是威逼利诱一起来,有些暴戾点的,甚至会直接动刑。

可是裴青不一样,从他的问话形式,到刚刚的劝导,再到现在的问题,这位年轻的廷尉左监像是早就洞知真相一般,来此一审,只是为了找几个敢说真相的证人,而非带着疑问一个个紧逼,他只要有人肯说就好。

思及此处,金堂叔心道不好,金听闲怎么还没回来呢?照这样问下去,早晚会碰到个没良心的把他们都卖了!

张五是个直性子的人,见裴青这么问,他的愤怒溢于言表,恨恨道:“是金听澜!”

裴青神情不变,反问道:“是吗?”

“就是他杀的!那把匕首是他的随身之物,我不会认错!”张五直起身愤怒道,双手置于身侧握紧成拳,仿佛只要那人出现在他跟前,他就会扑上前去将他撕碎,“我弟弟那年才十五岁啊,金听澜与他父兄不合,又干我弟弟何事?他杀他父兄不够,竟还要连累我弟弟这个无辜之人!”

张五的神情太过于激动,愤怒令他的脸色涨红,说话间欲有冲上来的架势,梁硕见状忙呵斥道:“说话就说话,在原地待着!”

裴青抬手示意无妨,他只说了一句话,张五的愤怒就被堵了回去:“可是当日他并没有带武器过去。”

张五一愣,浑身的怒气堵在嘴边,良久又恨恨道:“使君何故为那恶人作伪!那把匕首就插在二公子的身上,尸体运走时我看得清清楚楚,就算我眼拙,在场也还有别人呢!”

说罢他去推了下柯岩,道:“老柯,你当时也在场,你作证啊!”

柯岩连连摇头:“我不记得我不记得……”

张五急了,柯岩只是为了躲避问题而已,他怎么可能不记得,现在就是要他证明自己没瞎说啊!

裴青在这时候道:“他说他不记得,你又何必逼他?本官既能千里迢迢地来这一趟,自是凭证据说话!”

“本官并非怀疑你的证言,金家并非将门,家中也少人习武,常佩刀剑出入的也只有金听澜和他的侍卫阿夜,此事金家人尽皆知,你自然不会认错。”

“但是后来本官追查线索时,发现当年有人藏匿了搜查时找到的证物,金听澜真正的佩刀被人故意藏起,当日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匕首不是他的,更别说刀身上致人伤口溃烂的毒更无来源处可寻。”

张五是绝对不相信的,打死认为裴青是在瞎说,但他到底惧怕这些世族,是以敢怒不敢言。

金堂叔在一旁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口道:“使君,你说杀人者并非金听澜,那你得拿出证据来啊,不能因为这人是你未婚妻的表兄,而我们家主则与萧家不亲,你就分了亲疏远近,空口白牙地偏袒呀!”

裴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在质疑本官,还是在质疑廷尉府的公正性?”

他拿起一片竹简,上面画着当初那把匕首的样子,下角还有金听闲的画押。

金堂叔在看到之后脸色又变了,只好讪笑一声,闭上嘴了。

裴青丢到张五面前,问:“你看到的是这把?”

张五拿起来仔细辨认了半天,道:“是,就是这把匕首!”

见他确认了,裴青又拿起了另一片竹简,上面画的匕首和前一片很像,而区别在于,匕首的刃上有一个“澜”字。

张五拿过那片竹简两相对比,手有一些颤抖,耳边裴青的声音仍在说:“金听澜幼时随其祖父远赴晋阳,拜入镇北武平侯门下,与诸位公子淑女,一道习武读书。”

“他十七岁时,也就是天祥十二年,南方又起瘟疫,他随祖父南下平疫,这把匕首便是先君侯在金听澜临行前送给他的礼物,“澜”之一字在匕刃的两面都有镌刻,金听澜十分珍惜,故常佩于身边。”

“然数载以来,因所行职业不可动杀孽,除必要以外,金听澜甚少动武,是以尔等虽知金季陵常佩兵刃,却少见兵刃真容。”

知道他肯定不信,裴青便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必对廷尉府的调查抱有敌意,当年潦草的搜查与判决轻易定了金听澜有罪你都信了,而今本官办案,自然是经过多方验证才敢证明此匕首的真实性。”

“你知道金听澜与金言鼎不和,但与他接触后,你亦知他是个和善守礼之人,祠堂不可带利器,他那把匕首也是开过刃的,所以在去之前他就放在屋中,为他作证之人,就是当日曾去过他那里放药材的仆人秋。”

听到秋这个名字,张五和柯岩、沈阿茹皆是一震,他们都认识她,但是金家案后他们就再没见到她了,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金堂叔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并非案子的当事人,但他知道金听闲做事周密起来时很少会出现遗漏,秋这个人甫一出现,就相当于米袋上出现一个漏洞。

而漏洞,是会随着米的倾倒而变大的。

“不可能!”张五仍不愿相信,“秋的妹妹之前染过时疫,是金听澜所救,她会为他说话根本不奇怪!”

梁硕在此时忍不住道:“他难道只救过这一个人吗?时疫兴起谁能幸免于难,你敢说你们没受过他救治捡回一条命,为什么秋能相信他,并为他作证,你们却不能?”

张五意料之中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嘴硬道:“可是这把匕首我也没见别人带过,万一是他藏了一把呢?!”

“这就要问沈婆婆了。”

裴青看向沈阿茹,道:“沈婆婆,你虽不是金听雨的近侍,但匕首这个东西在金家可不好放,您在府里就是干活细致,心明眼亮,如今才会到女眷的院子里做事。”

“那在您的印象里,金听雨在去祠堂时因为匆忙,没有穿避寒的氅衣,他身上的穿着在卷宗里都是有记录的,那年冬至很冷,在外走动没做好保暖很难受得住冷,即便只是去祠堂你也会提醒他要注意保暖,那么他是否有带着什么东西进去呢?”

沈阿茹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只垂首不语。

见她始终不敢回答,裴青又将目光转向柯岩,问:“柯岩,你呢?”

柯岩自然也是不敢答,仍旧以沉默对之。

裴青轻笑了一声,道:“本官再次奉劝诸位一句,如果你们是在廷尉府,负责审讯的尉官是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你们好好地待在主人家接受温和的讯问。”

“我朝虽不提倡刑讯逼供,但也并未废止,陛下已下令严查此案,今时不作答,日后或许就是全家都被拉过去,届时你们想以家人被主家捏着做理由,都是不成的了。”

金堂叔听见这句话觉得机会来了,立刻道:“裴尉监,您只是来询问证人,不算正式审讯的,您这样说话,在下能不能当作你是在威胁他们,逼他们作伪证啊?”

裴青含着笑意的眼睛看过去,叫对方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只听他道:“本官说了只是奉劝,廷尉府能拿到证据,并找到这些证人证言的疑点,就说明我们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把你们请到雒阳来问话,本官亲自来此讯问,没有直接叫尉官来把人带走,已经很给面子了。”

“倒是你,你并非当事人,也非主事人,再敢打断一次讯问影响这些证人,就别管本官翻脸无情了。”

金堂叔不服,又道:“可是你都说严刑逼供了,还试图诱导证人去想这些东西,在下说句不好听的,即使金听闲真的有做什么错事,但在金家案上他有做什么吗?杀人的又不是他!”

裴青这次是真厌烦了,冷下脸问道:“那你给本官解释解释,案发当时他知道家中出了这样有违人伦纲常的事,为什么会直接去廷尉府报案,而不是第一时间赶回家去?”

金堂叔想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但开口前就意识到了这是个陷阱,立马就住了嘴。

像他们这种世家出来的,不论你这世家门槛高还是低,首先家里的仆从就不会在外面乱讲话,更别说家丑不可外扬。

见他不语裴青冷冷一笑,抬手指向门口道:“本官说了,如果你再有影响审讯的举动,就请离开。”

这就是要赶人走了。

金堂叔哪里能走,要是后面这些人说什么话了他不知道,他该怎么跟金听闲交代?

但此时梁硕已经站起来做请人的姿态了,再不走他可能会被提着丢出去,这种丢面子的事情梁硕这个大老粗绝对干得出来。

于是金堂叔自己起来了,撂下一句“我会将今日之事如实禀告金听闲”,然后就跑了。

梁硕冷笑了一声,道:“商人就是商人,脑子里只有利益,没了这玩意儿就活不下去。”

“话不能这么说。”裴青淡淡道,“这天底下重利益的也不止商人,只不过金家在其中也算是个例。”

搅屎的人走了,裴青能放心继续审了,他看向沈阿茹,道:“沈婆婆,你还没回答本官的话。”

沈阿茹直觉后背直冒冷汗,金堂叔虽然走了,但那种刀悬在头顶的感觉并没有随之消失。

裴尉监刚才的话也不像是跟他们开玩笑,若是不答话,被抓到廷尉府的就不止她一人了。

要说吗?

沈阿茹抬起头,看了眼周围的人。

柯岩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张五目光急切,若非旁边有人看着,他定会直接上来追问。

最后她将目光放回到裴青身上,见他目光温和,并无强逼之意,倒真像他说的那般好说话。

但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回答,在这个家里,到处都有家主的眼线,纵是当年同甘共苦之人,也可能是未来要你命的人。

于是她再次俯首下去,低微的啜泣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引得裴青有些疑惑,下一刻沈阿茹的哭声大了起来,再抬头时已是涕泪横流。

裴青惊呆了,问道:“沈婆婆,您何至于此?”

沈阿茹重重地磕了个头,哭喊道:“使君啊,我只是个想安度晚年的老婆子,我一家三代人,儿女孙子都在金家,我能知道什么啊,您别逼我了,别逼我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连连磕头,额头碰地的声音吓得裴青连忙起身,上前把她扶起来,宽慰道:“沈婆婆,本官从没有逼你们的意思,只是——”

“使君啊!”

沈阿茹抓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边哭边说道:“金县令于我们一家而言是恩人呐,当年谯县饥荒两年,是金县令和老夫人收留了我们一家,我们才能有一口饭吃,我能去伺候金小公子也是因为他。”

“后来的几年里,两年一战乱,三年一瘟疫,没有金县令的垂怜我们抗不过来的!”她双手紧抓着裴青的手腕,没有再磕头,双手却仍然在发抖,口中所言感人肺腑,叫那窥视之人都分不清她的目的,“小公子救过我孙子的命,小人很感激他,但是比起他而言,金县令的恩情更不能忘,他也救过我的孩子们,我们能活到今日都是因为他!您若是要抓人回去审,您就抓我!”

沈阿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裴青的手不停道:“对,您抓我!抓我就好,您抓我回去,就让我死在狱中,别牵连我的孩子们啊!”

梁硕和县衙文官生怕会出事,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沈阿茹哭个不停,梁硕见状便道:“裴尉监,要不……要不您就先让人把她带回县衙去,别在这逼她了,如果出了事情,金家不会轻易算了的。”

裴青沉默着捂着刚刚被抓得有些发疼的手腕,半晌后道:“那就带走吧。”

柯岩见状也急了,上前道:“使君,陈婆年纪大了,她受不住刑罚,您要抓就抓我,我也什么都知道!”

梁硕看向裴青,对方没说话,就当默认了,梁硕就道:“等等一起带回去。”

裴青将目光望向神情错愕的张五,对方见状还以为也要抓他走,连忙后退了两步。

“你别害怕。”裴青温声道,“今日看到你这样子,本官倒是想起了一个曾经看到过的故事而已。”

张五疑惑不解,裴青就解释道:“曾经有一位隐退山林的隐士,有一日,他到村中赶集,因着走慢了,就碰到了人潮,他先是去卖鸡鸭的农人那买了些蛋,还额外买了一只鸡。”

“那天集市上来了几个杂耍的乐人,把路给堵住了,隐士小心翼翼地挤了出去,结果前脚刚挤出人群,还没走几步远,乐人的戏到了高潮,人群一阵高呼,纷纷往后退,将他推着往前摔去,刚买的蛋全数摔碎,鸡也脱手跑了。”

“隐士有些生气,就转头去问是谁把他推倒了,人们其实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那,但人家摔了,东西也没了,总不好不给交代。”

“有人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忽然指着一人,对隐士说:‘刚才好像是那人推了你’。”

“被指的人很不解,在隐士看过来时,他说:‘我只是站在那个位置而已,我也被别人推了,但我没有碰到你啊’!”

“但是此时又有几人说:‘我也看到了,就是你推的’!”

“‘你都站在那位置,刚才就你跑得最远,不是你还有谁’?”

“‘快道歉赔钱吧,人家买蛋买鸡的钱可不能白花呀’!”

“那人见那么多人都来指证他,只能不停地解释,证明自己没有做这件事,但是人们赶着看下一场演出,不想在他身上纠缠,于是越来越多人站出来指责他,隐士也渐渐开始怀疑此人。”

“被指责的人身边没有同伴,他只能靠自己这一张嘴跟所有人辩解,可是周围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在意真相,只是一味地劝他道歉赔钱。”

“最后的结果,就是隐士原谅了此人,跑掉的鸡自己又回来了,他就没让对方赔钱,这件事便算了结了,可是被指责的人却因为此事,被人当做邻里笑谈说了很久。”

“直到一个月后,隐士再一次下山,陪着友人去集市上看杂耍,因为人群太挤,加上众人的热情高涨,隐士和朋友被前面的人推着往后走,刚好有人从他们这边经过,被人群推着摔倒了,幸好人家手中并没有拿着易碎之物,隐士身边也有朋友为其解释证明,道了歉后这件事便轻轻揭过了。”

“但是等隐士回家一想,啊,当初那人是不是也像自己今日这样,并没有撞到自己,只不过因为那人身边并没有同伴能为其证明,也没有人在意是谁撞到了人,有了第一个开始引导,就会有人跟着说,最后说着说着,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明白这件事后,隐士再次下山,提着赔礼四处去寻找那人,他想着自己这道歉是晚了点,但对方顶着这个莫须有的错误,这些时日怕也是不好过。”

裴青说到这,垂眸看向听得懵懵的张五,问道:“张五,你也是个聪明人,不妨想一想,隐士找到了那个人后,发生了什么?”

张五闻言,竟还真的思考了起来,裴青说他聪明其实只是顺口的话,但他能听出来这个故事代指的是什么。

故事中的误会只是小事,但现实中的杀人案却非小事,很多在大庭广众下突然发生的,且只有那一瞬间的事情,即使有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也会因为有人出声引导,渐渐的和原来的事实发生偏离。

张五为何会坚信金听澜是凶手?

因为连他这个下人都知道,金听澜与这个家的相处并不融洽。

金言鼎跟他一见面就争吵,金听闲和金听雨虽然会劝架,但偏向的人永远不会是他们的幼弟。

如此畸形的相处模式使得金听澜在家中的关系很是尴尬,甚至也潜移默化了一些下人,跟着对他没有好脸色。

可尽管如此,张五也不敢想平日里观念不合的几句争吵,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父子相杀,骨肉相残的局面。

直到他推开了祠堂院子的门,看到满地的死人,吓疯的活人,以及倒在血泊中的,他的亲弟弟张小六。

张五还记得,当时金听澜抱着金听雨的尸体坐在地上发愣,他踉跄着走进来时,对方闻声抬起头与他对上了视线,两双眼睛里是相同的错愕与不敢置信,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打懵了。

后来……后来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四公子杀人了”,随即廷尉府就来人将他们都带走了。

审问他的人将那把凶器丢到他眼前,问他可认得此物,张五如实回答过后,认领了弟弟的尸体,就被廷尉府放回金家。

没过多久,失魂落魄的长公子就带回了廷尉府的消息,告诉他们金听澜以弑父杀兄的罪名被判处了死刑,再后来,金家就举族迁去了丰县。

回忆结束,张五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错愕地抬起头,想要说出自己答案,裴青却是先一步开口道:“故事的最后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

张五愣住了:“啊?”

“隐士找到了人,去跟他道了歉,对方也没有很在意这件小事,没撞到人就是没撞到人,他自己坦坦荡荡就不怕别人误会。”

说罢,裴青就回到了案前,准备传下一位证人,在这之前,他又补充道:“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有这般运气。”

“假设故事中被耽误的一件败则误千万人的事,有人为了能独善其身,将这个错误转嫁给了旁人,即使那人自认为大度地原谅了人家,世间的流言蜚语也能将人杀死,而这些伤害本不是后者该受的。”

所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话说到这,其实也够了,即使留在金家的证人无一可用,也还有那些去了庄子里的人。

裴青淡淡地看了眼面前的这三人,招手让他们退到后面去。

“下一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咱就说现代社会就是好啊,有个监控还怕什么众口铄金

第35章 第一卷·第三十二回《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人·中二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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