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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溯洄从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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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余离低头,盯着桌面上的糖果,几乎不可见地勾了下唇,随即将它们一并轻轻摞好,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过了片刻,有人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周一凡在走进自己座位时,向下瞥了一眼沈余离,随即相当不屑地哼了一声。

沈余离没理他,自顾着埋头写数学作业。

周一凡见她一点儿都不着急,似乎有些不甘心,转身去拍一个男生的肩膀,然后十分夸张地将手掩在嘴边,眼神不断地瞟向她,和前桌男生十分明目张胆地小声交谈起来,沈余离就坐在他俩后面,隐隐能听到几个跟她有关的外号,和自己的大名,紧接着她就看见周一凡突然止住了话头,意味深长地抿起唇,用眼神不停地暗示前桌的男生,二人安静了一瞬,随即很默契地一同狂笑出声,爆笑声响得快要掀翻天花板,引得周围同学都纷纷侧目。

很吵。

沈余离仍然挺直着背,低头坐在那里看作业,很安静,看起来并没有被身后的人干扰注意,但当言故坐回座位时,她发现身旁这位看起来八风不动的同桌沉默无言地盯着作业本,气压低得简直像让人免费游览南北极。

“怎、怎么了?”言故在她身边坐下,双手撑着椅子边沿,压下声音,有些关切地问道,“你不舒服吗?”

“没。”沈余离仍然没有动笔,凝目在作业本上,淡淡道,“有小丑表演,我看个乐子,顺便思考一下怎么毁尸灭迹。”

言故脑中立马出现出今日说法的一二三个重大刑事案件,吓得缩了缩肩膀,不再说话,乖乖地坐回座位上。

“有人做贼心虚,破什么防啊?”周一凡见她在点自己,有些着急地冷哼一声,随即僵硬地扯开嘴角,“我说错了吗?别光口嗨了,先把你那一身病处理干净吧。”

“嗯。”沈余离自始至终都没有更多地表情,她一只手肘压着作业本,另一只手藏在桌肚中,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被堵得无话可说时,沈余离在一个其他人毫无察觉的角落里,轻轻摁下了录音笔的按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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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分钟,晚自习的铃声打响,前面的周一凡仍然在喋喋不休,沈余离嫌他太吵,塞了一幅降噪耳塞在耳朵里,垂眸开始写作业。

沈余离这件事一度被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班里同学虽然很少有表面上挑破关系的,但都如同冰川断层处分割开去的板块一样,悄无声息地同她划开了界限,等再回头看的时候,周围早就遍布了冰冷的海水,只有她这么一座孤岛,独自屹立在无人区的中央。

除了同桌室友之间关系还算融洽,剩下的几乎没人找她说话,沈余离倒也不是很介意,她实在闲得没事干就会掏出作业来写,这样一来,晚自习之前,沈余离的作业几乎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小鱼。”身旁的言故在偷看了沈余离百八十次后,终于忍不住,还是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你的英语作业,能不能……借我抄抄啊。”

她说话得声音弱得像蚊子一样,沈余离还带着降噪耳塞,只能感到旁边的小姑娘在戳她,顺手摘掉了耳机,微侧过眸:“怎么了?”

沈余离确实看着太生人勿近了,即使做了这么久的同桌兼室友,言故还是有点儿怂,缩了下脖子,但即便如此,沈余离还是察觉到了她眼神中那点细微的变化,伸手,将英语作业推了过去。

言故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容易就被猜中了,有些吃惊,但是沈余离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将桌子清理了下,紧接着趴下开始睡觉。

沈余离在闭起眼睛的那一瞬间,就觉得困意很快如潮水般涌来,很快,有一个令她感到奇怪的梦境在她的潜意识内悄无声息地形成。

——她竟然梦到了宋未海。

说实话,在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跟这个人有过一星半点儿的交集,偶尔出操的时候会看见他,转头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视线,结尾往往是男生脸一红,然后默不作声地别开目光。

沈余离曾经没在意过这些细节,但此刻,他却清楚地出现在她的梦中,少年身形单薄,刘海略长,戴着一副粗黑框眼镜,明明浑身上下都是学生气,却穿着一身割裂违和、大人模样的黑西装,过于宽大和板直的西服松垮地套在他身上,宋未海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沈余离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手中攥着那个小海鱼的挂件,紧接着,有几双手撕裂开黑暗的空间,它们似乎带着一股无法被平息的怒火,猛地推向宋未海的肩膀,把他推得接连后退几步。

沈余离看着,不由得皱眉,这人怎么任由着别人欺负?

她又凝目了片刻,看着宋未海跟快木板似的没反应,实在忍不住了,正要出手去提醒他,突然感到背后咻得一凉——

——突然,有一道白光破水而入,刺眼的光柱直直贯穿她,尖锐凄厉的铃声像是电钻一样地凿进她的耳畔,沈余离猛地惊醒,感觉喉咙有些干涩,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薄薄的一层,冷风一灌,整个后背都冷飕飕的。

沈余离本能地打了个寒颤,摁了摁发酸的脖颈,长舒一口气,有些反应迟钝地收起作业,拎起书包,跟着人流一起走了出去。

大家对于放学这件事从来都不缺乏热情,她被人群推挤着向前,等到走到大门口,看着骤然散开的人流,和被黑色渗尽的夜空,心中突然卷上一阵空落落的感觉,这股感觉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任何理由,就像迎面而来的冷风一样,直直地拍在了她的心上。

她微微一顿,拎起书包,去了学校的教学楼背后,那后面有一只学校里养的小猫,在校时间是她的几倍,沈余离要是当天作业写完了,就会带着罐头去喂它。

教学楼背后的大门锁了,基本没什么人,那里用于堆放杂物,人烟稀少,就连杂草都长得比其他地方高,只有一盏浅黄色的路灯,断断续续地闪动着光亮,大概天气开始转冷,学校里那只狸花猫也不到处乱窜了,就这么老老实实地窝进一旁的花坛,灯火之下,它一身绒毛被照得明亮。

她挨着路灯蹲下,扯开罐子推到它的面前,也没动,就这么垂眸看着它。

秋天的冷风席卷而来,蓬山市天气干燥,就连风都不带一点柔软,像是冷铁一般,直直地拍在了脸上,干冷,还有些生疼。

“站在这里……会有点冷吧?”

沈余离正全神贯注地看猫,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她微微一惊,转过头,看到宋未海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又瞬间乱了阵脚,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就是顺路,然后恰巧碰见你了,嗯,顺路。”

沈余离怔了下,看了看这片犄角旮旯里的空地,再看看他拙劣的演技,没有拆穿他,只是浅笑出声:“好巧。”

“……嗯、嗯。”宋未海和她对话还是很紧张,他的眼睛没在看她,一直在盯着那只猫,但即便是这样,他瞳孔的每一次转动依然显得卡顿和僵硬,手在空中极不自然地悬了片刻,然后有些发抖地攥住自己的校服外套,垂下眼,眼底显出一种隐隐的期盼,轻声道,“要不要……加件外套?”

像是想到什么,宋未海抓了抓衣摆,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这次是干的。”

沈余离:“……”您对递外套很有执念吗。

“不需要了,谢谢。”她咳了两声,轻轻地把宋未海的手推回去,随口道,“不过小心点儿,校园墙上编得挺精彩,我都快信了。”

“啊,我看到了。”宋未海点了点头,少年抬眼看向她,眸中如同阴天之下雾蒙蒙的海面,晦暗平静,却又从中透出一丝极有分量的认真,“我知道他们误会你了。”

沈余离听到这句话,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她背着手,站在原地,随即神情复杂地扯了下唇角。

关于沈余离这事儿,说出来其实没什么新意,跟所有黄谣的产生一样,每一个发酵的过程都完美地吻合着属于它的产业链。

跟踪、拍照、揣测、造谣、传播。

赵志云在表白失败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又起了跟踪她的念头,却意外撞见了他们所谓的“猛料”。

据赵志云那群人所传,沈余离的身影曾经出现在酒吧街的尽头,宋未海看过那张照片,五光十色的灯火掠过凄冷萧瑟的街道,酒吧的玻璃上折射出灯球闪亮的色彩,红紫色的灯光映满了一整间房。

在满目枯寂的斑斓中,只有她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太过朴素洁净,和周围的浓烈绚彩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的轮廓因为太远有些模糊,但是那一头偏浅的长发仍然很明显,灯火的微光落在她头发上,那张整体色调暗沉的照片中,她轮廓的光点从中晕开一层明亮耀眼的色块,少女带着口罩,背影削瘦但是坚|挺,微微仰头,正在跟一名外国男子说话。

后面还有几张晃成虚影的连拍,女孩儿跟着男人,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隐约可以看到她俯身拉开车门的身影,还有车的车牌。

是一辆劳斯莱斯,连完全不懂车的人都略有耳闻。

于是,传闻就像砸进了烧热的油,哗啦一声,留言跟油星子似的沸腾而开了。

里面的内容编写得极尽夸张,乍一看就是满屏的淫词艳语,大段的文段中神神秘秘地打了好几个星号,标题起得炸裂、露骨又吸睛,轻而易举地霸占了蓬山三中的各个学生群。

沈余离也由此从一个安静读书的普通人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她看似无法见光的事迹口口相传在每一个看过帖子的学生群体中,一张张嘴将疯传的流言剪碎成一条条标签,无数标签贴在她的身上,封住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不管她是否曾为此辩解或是否会因此而感到窒息,就像是随手扔垃圾一样那么随意而又不负责任地一贴,看着她在雪片般的标签中一点点淹没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沈余离沉默半晌,然后微微偏头,笑道:“想听本人解释吗?”

宋未海拽了拽自己的校服,看向沈余离,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生怕再一次刺痛她,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同时也悄无声息地改正了她的说辞:“如果你不会感到难受的话,我很愿意听你分享。”

无需解释,何来解释,她在课余时间被跟踪和造谣,本身就需要造谣者道歉澄清来填补沈余离心理上的缺口。

人们总说在经历人情世故后,大家都会变得麻木,但是宋未海在重生之后,却莫名更能体会到她那时的感受。

当他看见赵志云在她面前出言不逊时、当他看见班里的同学开始交头接耳时,他突然能够感受到他们的话就像是暗中涌动的海水,并不带有直击心脏的穿透力和撕裂感,而是从四面八方温吞地包围住她,一点点浸湿她的脚踝、漫上她的腰腹、没过她的肩头,即便她拼尽全力地仰头,想要尽力保持清醒,向上捕捉一口救命稻草般的氧气,但周围咸涩的海水仍然不可抵挡地渗进她的全身、融入她的感官,而这一切太过缓慢和钝痛,等她被一点点剥夺氧气窒息而亡时,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如果说在上一世,宋未海对这件事而感到的难过、不适、愤愤不平,仅仅是来自于他作为一个人的良知与道德感,那么这一世,这些窒息的感受在他心底被不断被放大、不断被锐化、不断被具像。

他和她就像在共用同一个心脏一样,当她在面对这些风风雨雨的时候,那些并未诉说的感受,不再是朦胧模糊的形容词,它更像是一根根被绷紧到极限的弦,把五脏六腑都勒出了鲜血,只要被人一勾再一松,细弦震颤回弹的那一秒,在相同的瞬间,如此真实地共振在他的心尖上。

——他只是目睹了就如此难过,那么她呢?

沈余离从来不表露情绪,也不展现软弱,但顷刻间袭上心头的情绪,却让宋未海莫名觉得,她并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想到这儿,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在听。”

沈余离转头,摇曳的微光映衬着她的半边脸庞,她弯唇,挽了下头发,棕金色的头发在灯火下被镀得犹如一瀑月光:“其实我蛮奇怪他们为什么这么坚信这个谣言的,光看我的长相,不够明显吗?”

宋未海一怔,脑海中一线明净闪过,紧接着心下了然。

沈余离的发色和瞳色都非常明显地表明了她有一半血统并不来自亚洲,照片上的男人也看起来有些年纪了,其实不难推测出二人的关系。

而赵志云他们,无非是从蛛丝马迹中挖出那点细微的不确定性,然后将其浮夸地放大和戏剧化,把这一切往最极端和最猎奇的方向做了设想。

宋未海点了点头,又回头去看一旁的小猫,那只猫这次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撂下罐头蹭地一声站起来,双眼蹬得圆溜,目光炯炯有神地和他对视。

沈余离以为它要走,侧身给它让出道,那只狸花猫却没有动,像一樽小型的、长了绒毛的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和他俩对视。

这下沈余离和宋未海也没动作了,一个半蹲着,一个站着,二人一猫就这么站在明晃晃的路灯下站了很久,久到沈余离都觉得那白光有点儿晃她眼了,那只狸花猫还在原地打量着他们。

到了这个点,教学楼的电全部被关掉了,他们身后生锈的卷帘门正半挂着,里面歪七八扭地叠着一堆纸箱,周围几乎全黑了,唯一的光源来自于他们都定的路灯,明黄色的光芒从灯泡里流出来,像在黑暗中淌开的一条河流,沿途流经灯杆、杂草、猫的绒毛、和他们身上,光流中还有几只飞蛾振动翅膀的身形,以及二人被拉长的黑影。

光道不够宽阔,沈余离和宋未海两个人都只能分到一半的光芒,剩下一半各自隐没在黑暗里,那只猫倒是一整只姿态慵懒地蜷曲在最中央的地方,如果不是投射在花坛上的影子有轻微的跃动,沈余离真的会误以为,时间在这一刻被暂停了。

她想到这儿,扑哧一声笑出来,打破了持续许久的安静。

宋未海被这一声拉回神来,他有些抱歉地冲那只猫笑了笑,退后半步,拽起袖管,低头看向手表,出声提醒她:“不早了,马上寝室要锁门了……那个,明天中午见?”

他是指一起吃饭的事。

沈余离轻嗯了声,在宋未海冲她挥了挥手,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背过双手,站在路灯下,正对着少年的背影,开口叫住了他:

“——宋……未海同学?”

宋未海没想到她会直接叫自己的本名,心脏漏跳了一拍,赶忙转头,以为她需要帮忙:“啊,在,怎么了吗?”

“嗯……”沈余离背着双手,看向他,语气平静,却又掺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

“——你放的东西我看到了,谢谢你一年以来匿名的阿尔卑斯,宋未海同学。”

第4章 溯洄从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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