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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落邪见,常笑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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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婆娑,蝉鸣聒噪,转眼就过了三伏,又是一度秋凉。托村里人的照料,一人一猫的生活还算过意的去。陈桃夫卖了弥山的桃儿,纳了税,仍是不得空闲,忙活着为桃树修掉弱枝残枝,好为来年的挂果事宜做准备。

猫保持着匀称滚圆的身材,通体漆黑色泽的皮毛,在阳光下反射着金银的浮光。

夜明岑向来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尤其喜欢猫儿,拿他当宝贝一样对待。只是酒换从来不说话,不管听得懂与否,总是岿然不动。对夜明岑时而爱答不理,时而热情地竖起尾巴蹭他裤脚,跃上身匍在夜明岑怀里睡觉,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很长一段时间里,夜明岑都以为酒换是哑巴。

他心下暗叫糟糕,既不会开口说话,字还是要认的。

夜明岑铺开熟宣,扶着酒换的手一笔一划教他下自己的名字。

“酒、换……这是你的名字……夜、明、岑——这个是我的名字……”

酒换聪明,不消几天便学会这些七拐八拐的字。

夜明岑站在酒换身后,盯着宣纸上还算入眼的字,忽然想到什么,蹙额叹息道:“虽然你跟着我,但却不是我的孩子,别人问起来实在是有些难以回答……”乡里人问起酒换时,夜明岑总有一种自己是人贩子的错觉,面红耳赤半天答不上来。

“不如我收你做徒弟,教你读书认字还是勉强可以的,以后我就是你师父啦!”

夜明岑喜笑颜开地蹲下身去抱住酒换,才发现猫妖儿长势与寻常凡人不一般——初见他幻化人形时,他不过三岁稚童容貌,如今方才过半年,已经长得齐他耳朵那样高了。

剑眉金眸,宽肩窄腰,越来越趋近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

猫妖儿身上的衣裳眼见地短了一大截,夜明岑无奈翻找出自己的衣裳给他换上——那套紫藤灰的圆领窄袖袍子,翻领的样式穿在酒换身上显然比夜明岑穿上合身得多,至少不是衣服穿人了。

夜明岑为他整理着衣襟,蹙额笑道:“小酒,你怎么长这么快啊?”

酒换低着头,唇齿翕动,嗓音如清冽的泉,竟说出话来:“夜……明岑……”

夜明岑猛的抬头,有些错愕,险些以为自己耳鸣幻听了。

“你再说一遍?”

“夜明岑……”

夜明岑欣慰地差点落泪:“你会说话了!快叫我师尊!”

酒换急得舌头都快打结了,抬起眉头说:“师尊、小酒……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长这么快。”说着,酒换腼腆地笑了,金眸弯弯如月牙,两颗虎牙明显,笑得见牙不见眼。

乡里人常在弥山走动,不乏来找夜明岑看病的人,或是来溪边浣衣的妇人。短短半年,夜明岑身边的孩童模样天翻地覆,让人瞧见担心引起乡里人的忧怖,恐生祸端。于是夜明岑叮嘱酒换,白天尽量不要以人貌示人。

酒换言听计从,白日里从来不变做人形招摇,一心做一只懒猫,吃吃喝喝睡觉。

见夜明岑总是一个人呆着,又呼噜呼噜地跑去跟夜明岑亲热,仰躺在他脚边。见他在墙头晒药时,就在墙角芍药花下逗闷子扑蝴蝶儿,一人一猫好不惬意。

夜明岑见了肥硕可爱的猫儿,就忘了他是个妖怪,总爱将他一把搂进怀中,亲昵地抚摸酒换。

起初酒换并无不悦,甚至越摸越开心,撒着欢儿直咕噜。

直到有一次,夜明岑愈发过分,居然把他举起,将脸埋到他胸口肚子下面一顿胡乱蛮缠。酒换忍无可忍,瞬时间收了呼噜声,原形乍现!

夜明岑陡然抱住满面不悦的少年,脸还埋在他的胸膛上,一瞬间魂都吓飞了,挣脱着退出三步开外,面红耳热地愕然道:“你干什么突然这样——快进屋去,都叫你白天别变来变去的!”

酒换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竟有几分玩味,面不改色地认真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

夜明岑这才明白,猫妖儿也有自己的喜怒,见他一溜烟躲进屋里去了,努努嘴不服气地小声说道:“我就喜欢!”

可是面色红晕迟迟消不下去,夜明岑脑海中骤然记起那《宜秋香质》和《弁而簪》……具是男子之间的风花雪月……

书中扉页插图,竟然细心地描绘了几出龙阳春宫,一瞬间全都涌到夜明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摇头晃脑,口中亟亟念着:“不落邪见!不落邪见!”险些将药材打翻……

酒换并无认为自己有何不对,做猫也是有原则的,尾巴、肚子,怎能随便叫人揉搓?陡然变作人形只是为了捉弄夜明岑,教他下次不敢再造次。

可爱乖巧的猫儿对夜明岑来说总有道不清的吸引力,就如蜂儿见了鲜艳的花朵,如何经得起诱惑?

又一遭,下起雨来,夜明岑急忙收了药材,正躲在屋檐下避雨,余光一瞥,那傻猫还在芍药花下睡得正酣。花叶遮蔽了阴雨,细小的雨珠溅在酒换身上,微不可察。

夜明岑拨开花叶,将酒换抱回屋去,细心地擦干净身上的细雨,酒换舒服地直呼噜。夜明岑见他状似熟睡,拎起来紧紧搂在怀中香了一口,欲正浓时,酒换立即察觉,化了人形,佯装嗔怒道:“师尊,不可以!”

孰料夜明岑险险将一吻落在酒换的脸颊上……

一瞬间,周遭安静地唯闻雨声,二人立即分开,夜明岑慌乱中推开酒换,一面擦嘴一面怒斥道:“酒换!你不要老是这样!”

酒换有些委屈:“师尊先这样的……”

夜明岑羞赧地无地自容,简直无法直视着酒换跟他说话,于是转过身去,留他一个薄削背影。

“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酒换浑然不知是什么要紧事,尾随着他来到门口桌前坐下。

“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叫‘酒换’了,”夜明岑摊开三张折好的纸张,分别写着三个名字——长生、长留、常笑。“抓阄看看,新名字。”

酒换自然是明白人,换个名字,换一种身份。于是问道:“那你会告诉别人酒换死了吗?我又是你的什么人呢?”

说话间,酒换捻起一张纸打开。

“不会,我就说,酒换年纪小,跟着我吃苦,有位乡人膝下无子,将他领了去。

“从今天起,在外面你是我远房表弟,私下里还是以师徒相称,切记少以原型示人……”夜明岑心下暗道:特别是是以原型示我……“记住了吗,常笑?”

陌生的名字,却有几分契合猫妖儿的心,他笑着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又两三月,常笑的身量已经高过夜明岑半个头了。悬壶济世的郎中也清贫,叫徒弟凑合着短出一截的冬衣过了这个冬。

夜明岑净爱出馊主意:“实在不行,你就变成个猫儿窝被窝里去。”

大地回春时,弥山满桃花。

春衣比冬衣薄,用料更少,价格更便宜。夜明岑终于领着常笑下了趟岭子。

在三十里外的东市里,最热闹的那条街上给他做了一身新衣裳。

“男要俏,一身皂!”布庄的老板娘热情地领着二人看着眼下最时兴的布料款式,一匹皂黑锦竹暗纹提花料,深得猫妖喜爱。

夜明岑刚卖过一些昂贵草药,手里余钱阔绰,大手一挥:“就要这个!”

老板娘手中软皮量尺翻飞,忍不住啧啧夸赞道:“哎呦小娘子,你夫君真是俊呐!穿这个绝对好看!”

常有人错认他是女子,被误会跟男子是夫妻还是头一遭,刚想解释什么,那边常笑已经开口了:“你看错了,他是我哥哥。”

老板娘忙不迭道歉,立即定睛细瞧了夜明岑一番……

夜明岑被瞧地不甚自在,常笑眼尖地一瞥,对老板娘说道:“我要我哥哥身上那样款式的衣裳。”夜明岑今日穿的正是紫藤灰袍。

老板娘收回视线,连声答应……

一身黑色圆领袍儿,腰间系蹀躞带,足蹬皂靴,衬得常笑十分挺拔俊逸。

归家路上,二人徐徐走在桃花林下,夜明岑连连称赞:“人靠衣装马靠鞍!”

常笑听不明白,他只在乎这身衣裳跟夜明岑的是一样的。

常笑走在他身后,忽闻夜明岑一声轻叹:“唉……”

“师尊怎么了?”

“你说,我有那么像女人吗?”

“不像,”常笑不假思索道,“女人没你好看。”

这话如同泼火的桃花一般映红了夜明岑脸,他强忍着回头与常笑对视的欲望,只怕自己现在跟一只熟透了的虾一样。

他心下暗骂:怪只怪我猎奇,早知道就不看那□□了!东栏雪的秀才害人不浅啊!

西沉之月落到山坳里,夜明岑饱受一整晚噩梦摧折。

梦回光怪陆离的杏花醽醁楼,十七岁那天没能找到密道出逃,被杏花夫人擒回去切筋换脉,做了彻彻底底的女人。梦里无数的药娥声声叫她“玉帘姑娘”,喂她喝令人作呕的欢兰汤。身下鲜血汩汩喷涌,大半张床褥都染成腥红……

泪水不受控胡乱地划过脸颊,夜明岑终于哭着从梦中惊醒。

他怀里紧勒着猫妖儿,常笑挣扎着化了人形,趴在床沿,见状忙问他怎么回事。

夜明岑恍惚间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血,身下一阵火热,昏然满面恐惧,慌忙褪下裘裤,握住自己的烈杵,又往下三寸急探——子孙袋完好无损……

这才大松了一口恶气。

常笑不解,照他那般褪下裤子,张扬着说道:“我也有啊,比师尊的还大!”

夜明岑一个猛子将裤子提过肚脐,不敢去看常笑的那硕然之物,扭过头怒道:“给我穿上!变回去!”

常笑立即将裤子穿好,说道:“师尊别生气!”

又学着夜明岑安抚自己那般,摸了摸他的头,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随后,黑猫儿圆鼓鼓地缩到他枕头边,盘起尾巴打盹儿了。

猫妖蒙昧不懂人心,一吻能代表什么?

夜明岑的心差点跳到嗓子眼儿。

他一瞬间惊觉——人妖殊途,自己怎好意思做他师尊?教他的都是些什么乱情迷心之举?

常笑心性纯粹,人妖相处如照镜。夜明岑如何做,他也学着如何做,说话做事时常惊人,全赖他这个当师父的没有起好头……

决计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我倒成了罪人一个。

他缓缓平复了心情,埋头胡乱地将泪水抹在枕头上,转过身背对着常笑,心如乱草,无眠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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