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见面饭局已经结束两天，戚昀也快两天没见着沈云钊。

临下班，戚昀发消息再次确定：[今晚不来？]

左等右等，沈云钊弹过来一个跪地哭泣小人，说：[要加班。]

于是自行车一拐，停在图书馆大门。再一琢磨，车子推到地下停车区，车把手竖着俩弹簧青蛙，贱兮兮的，在通往大奔的必经之路上站岗。

晚七点，在图书馆小礼堂消磨时间的戚昀终于收到消息：[你在哪？]

戚昀回他一张PPT封面：[-Fourier分析与偏微分方程-]

沈云钊点开看底下小字……《院士大讲堂》：[听不懂的，别装了，出来。]

戚昀问：[出去吃饭，还是回家？]

沈云钊读出潜台词，答：[出去吃饭，再回你家，今晚跟你住。]

学生街湘菜馆，小圆桌位置不大，两人面对面坐着。沈云钊划拉划拉，点了小炒黄牛肉、青椒皮蛋和农家一碗香，又给戚昀擦了桌、倒了茶，态度行为都挑不出什么错。

“加班累着了？”戚昀看他挂着俩黑眼圈，脸色实在疲惫。

“有点儿。”沈云钊答。

“回去我给你按按吧。”戚昀顿了一顿，改口道，“或者你觉得回你家能休息得更好……也可以。我只是想找你吃个饭，不是来抓你的。”

“……啊？”沈云钊抬起眼，缓慢眨了眨，“哎……我那个……不是。”说着又揉揉自己眉心，挨到戚昀旁边，悄声问，“你生气啦？”

“没有。”戚昀在桌下捏捏沈云钊的手，垂着目光说，“可能是不太习惯。都两天了，你也该……缓好了吧？”

“哦。”沈云钊害羞地笑笑，“你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我了呗。”

戚昀没说话，平平稳稳喝茶，表示默认。

“哎呀……其实我就是有点儿别扭。”沈云钊细细玩着戚昀指尖，搓了又搓，抬眼问，“……你能理解吗？”

“大概能。”戚昀反扣住沈云钊，“所以这两天我也在反思。”

“啊？！”沈云钊大惊失色，“你反思什么啊？你别乱想！你反思……那我不得谢罪啦？！”

“那今晚聊聊？”

“聊聊聊聊聊。”沈云钊点头如捣蒜，“别今晚，现在就聊！”

上菜，盛两碗大米饭，面对面，一筷一坦白。

咽下黄牛肉，再扒拉白米饭，又灌半杯茶解辣，沈云钊这才扭捏着开口：“我感觉……出了好大一个丑。怎么说呢，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然后吧，在这个基础之上……你还是我的男朋友。”

戚昀接话：“所以……你在朋友和男朋友之间出现行为模式的错位，俗称认错人，觉得尴尬？”

“差不多。”沈云钊撇撇嘴，“一腔情意错付了，我很尴尬。我对你感觉尴尬，我对宇哥也觉得尴尬……我之前和他约饭，分析头头是道，我说[月光]指定是你跟我玩的爱情小把戏……嘶，回想起来，我就头皮发麻脚趾抓地。我好像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你懂吗？”

“我懂。”戚昀撑着下巴笑。

“但我又不能怪他……”沈云钊挠挠鬓角，“他只是没否认，但也从没给我过暗示和误导。唉，说到底，我没理由让人家自爆马甲……甚至说，这次宇哥提出见面，就是察觉到我有过界的倾向，为了避免后续更大的误会，这才……嗯。”

“你确实怪不了宇哥。”戚昀说，“网名之所以是网名，就在于和现实拉开距离。换做是我，我也不愿意轻易爆马甲。”

“我知道……”沈云钊一根一根嚼着芹菜，“如果不是想着跟你来个网友约会，我不可能主动掉马，不仅不掉马……你过段日子没准还能见到‘白云’。唉，我就是那么地狡兔三窟。”

静静吃了一会儿。看沈云钊眼睛抬了又抬，嘴唇抿了又抿，显然难以启齿，戚昀只好顺着问下去：“这是其一，还有呢？”

“还有就是……昀昀，那个，我对不起你。”沈云钊疚心疾首，“我……我……唉，你懂吗……？”

“我大概懂。”戚昀笑了一笑，觉得他这模样怪可爱的，“但我想听你说。”

沈云钊又把小木椅搬到戚昀旁边，唉声又叹气，最后一头撞向戚昀颈窝，闭眼悄声说：“我有种……负罪感。我以为对面是你，天天这加油那鼓劲地叭叭留言……”沈云钊痛苦道，“这算不算……那个，精神出轨啊？”

……？！戚昀被这话震得一愣。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

“算吗？”沈云钊耷拉着眼。

“你和[月光]说情话了？”戚昀问。

“没有！”沈云钊坚决否认，“我不网恋的！我和[7]也没说呢……你都知道的。”

“那你乱想什么呢？”戚昀摸摸他脑袋，“我认为不算。”

沈云钊丧气：“那算什么？”

“嗯……从行为上看，[月光]是我俩共同的网友，你‘这加油那股劲’没有问题，你对[7]同样如此。从心理上说……你认为两个号都是我，事事留意处处关心，也没有问题。”戚昀环住沈云钊的肩，用手背蹭蹭沈云钊的脸，慢慢地说，“这事儿确实是有些尴尬，但我不认为你会真的过界，哪怕没有这次见面、哪怕对面不是宇哥。因为你很快会发现疑点，而一旦发现疑点，你就会果断地调整关系，然后明确身份、向我坦白。”

沈云钊使劲儿点头，很是感动：“你就这么相信我啊？”

“我相信我自己。”戚昀说，“之前……好多东西我都不敢尝试，害怕得到，害怕得到之后的失去，包括恋爱。但是认识你之后……好多事情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相信这段感情是正确的，我也相信我能面对未来一切的可能性。”

“不。”沈云钊忽然紧紧环抱住戚昀，“我不能面对失去你的可能性。”

“嗯，那我们就好好走下去。其实我这两天也想了很多，我——”戚昀忽然坐直身，“你起来。”

“我不。”沈云钊铁臂锁得更紧，“你说，我在听。”

“我让你起来！”戚昀抗拒地推搡，急道，“沈——”

“叫大名没用！我就不——”

“……沈叔。”

“干嘛呢臭小子！”沈大明更强壮的铁臂一挥，抓沈云钊像抓小鸡仔一样简单，左右扫一眼，憋红脸低声怒骂，“大庭广众，你耍什么流氓？！”

“哎哟——爸！”沈云钊狠狠一闭眼，“您来得真是时候。”

“怎么着？”沈大明背对戚昀做一副保护姿态，把沈云钊隔开两步远，“尊重人，我教没教过你？”

“你知道什么呀？年轻人的事，少管！”沈云钊回怼。而戚昀面带微笑，只想原地消失。

花了五分钟糊弄加解释，老沈确定自己儿子不是死缠烂打的流氓，面色才算缓和下来。定定看了几眼戚昀，叹一口气，去了最远那一桌。

“感谢老沈为我的爱情保驾护航。”沈云钊心有戚戚，扯着脖子看了又看，嘀咕道，“老沈这人……有话藏心里不说，明明都接受这事儿了，也认可你了，见面还装模作样不打招呼，嘁！”

戚昀忽然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话藏心里不说？”

“我……没啊。”沈云钊鼻子一皱，“恋爱也不是什么都要说吧，留点神秘感，有事没事猜一猜，也蛮好。”

戚昀挖一勺舂得软烂的青椒皮蛋，把碗底最后一块儿饭团扫光，想了想，诚恳道：“其实还有有问题的。我不说，你猜，你总不可能事事猜中。然后你再一探查，自然就探查到网上去了。”

“等等——哪有给自己揽锅的？我认错人，还怪上你了？”

“不是揽锅。”戚昀说，“我一直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我习惯自己做决定、自己承担后果，所以每一件事情我都要想得很细致，认为万无一失了，我才会摆到明面上、才会和别人讲。换句话说……离我最近的一个圈子只有我自己，我从来没想过把别人划进来。”

剖析自己总是不容易。戚昀沉着气，看向沈云钊，在沈云钊平静的目光中汲取力量。

“比如这次抓马事件的主角，人生方向的大拐弯——读博？”沈云钊缓声问。

“嗯。”戚昀说，“比如读博这事儿，我原先想的是我需要独立的思考空间。但实际上，我习惯于不主动不拒绝，如果你不催，这个‘独立’空间可能会无限扩大，‘商量’到最后就会变成‘通知’。可是恋爱……不应该这样的。”

“不主动不拒绝啊……”沈云钊拖着长音笑，“听起来有点渣男呢，哎你别说，我当时煮青蛙就是摸准你这一点。”

“我们现在恋爱了。”戚昀温温柔柔地说，“未来不只是关乎于我，更关乎于我们。我同样不愿意失去你，所以这个圈子，我早该把你划进来。”

“嗯哼，我的荣幸。”沈云钊托着下巴笑，等待戚昀下文。

“我想玩个大的。”戚昀深吸一口气，说，“我想试试——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