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官道上,一匹马拉着板车跑的飞快。
官道环绕着四城门,从这个城门出来,要经过主城门才能离开遥县管辖的范围。
一大早的,官道上只有他们四人在逃跑。
佟槿方既激动又不安,激动的是,他终于带着阿姐逃出来了。不安的是,燕惜妤直到现在都还没醒,他想给她诊脉,可是……
他转头看看后面,徒然和一双森冷的眼睛对上。
“……三姐?”佟槿方下意识开口。
一直紧紧揽着人的三丫忽然低声说:“停下!”
佟槿方不想停,但佟瑰方一扯缰绳,奔驰着的马匹慢慢地停了下来。
佟瑰方微喘着气,自出了城门后,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她怕后头会有官差追上来,她想立即逃到天边去,但马匹拉着板车一路颠簸着,她觉得身子都快被晃散架了。
之前一直咬着牙坚持着,现在总算是有借口可以停下来歇歇了。
板车停下之后,佟槿方整个人开始慌乱起来:“三姐?”为什么现在停下?追兵就要来了啊!
“下去,”三丫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佟槿方浑身一颤。
“我……”他不能下去,人不可能有马跑的快,他和阿姐如果被赶下去,阿姐就会被捉回去的!
三丫没再看他,只伸手指了指路旁的野草丛说:“你去那里把我之前藏的背篓找出来。”
原来是让他去找东西!
佟槿方紧绷着的表情一下子就松懈下来:“哦好好。”
他跳下板车,脚刚踩在地上时还软了一下。
佟瑰方下车扶了他一把,然后牵着马走到路旁让马嚼点儿草。
草丛里藏着个背篓,背篓里有个羊皮水囊,挂着个小铁锅,拿在手里有点重,不知道里面还放着什么。
佟槿方抱着背篓放在板车上,然后看着三丫。
“上来,去乌州,”三丫冷冷地说。
“哎好,”佟槿方连忙帮着佟瑰方把正在吃草的马牵回路中,然后坐上板车继续赶路。
佟瑰方这次没催马儿疾驰,只任马儿自个儿跑着,跑太快马也是会累。只要不停下,就能躲开李府的追捕。
燕惜妤一直都没醒,三丫始终将人揽在自己怀中。板车太晃了,不护着点容易撞到脑袋。
三人沉默着赶路,日头渐渐正顶。
一直没说过话的佟瑰方忽然开口:“马儿渴了,我们要在路边歇会再走。”
她赶着马没回头,佟槿方就去看三丫,三丫低头没说话。
“阿姐,选处有水的地,”佟槿方抿抿嘴说,“我们也要喝水。”
佟瑰方选了处临近小溪的草地停了下来。
一停下,佟槿方立即解了马背上套着的拉绳,然后牵着马去小溪边喝水。
佟瑰方踌躇了一下,沉默着想去板车里找吃的。
一直低着头的三丫忽然抬头盯着她。
佟瑰方和她互相对视着,论年龄,佟瑰方比三丫还大几岁,但三丫看着却比佟瑰方老了些。
“那高墙后面是谁?你是从谁家里逃出来的?”三丫已经从害怕失去的惊恐情绪中缓和了下来,她只知道要救人,但她不知道救的是谁,“你又是谁?”
“……那是知县老爷的府邸,”佟瑰方没想到其他俩人竟然还瞒着眼前的姑娘,“我是知县老爷他祖父的妾侍。”
三丫张了张嘴,看着佟瑰方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不过眼泪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怨恨:“你在那富贵人家过得不好吗?”
“好,不缺吃不缺穿,”佟瑰方叹了口气,“白日被关在窄小的屋子里,夜晚才被放出来在屋前坐会。”
三丫没说话。
“如果不是你阿妹去救我,我险些就忘了我过了十年这样的日子了,”佟瑰方看着三丫说,“我不知道救我出来会将她害成这样,要是知道……”她不会逃的。
“她自己知道,”三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自己知道,和你无关,我知道这也不能怨你们。”
三丫说着,把羊皮水囊递了过去,还翻出了之前新买的两个陶钵也递了过去,然后又拿出了好几个馍馍:“这是小丫给你们买的陶钵,能帮我灌些水吗?”
“好,”佟瑰方把东西抱在怀里,“谢谢。”
三丫没再说话,抱着人下了板车,选了处树荫坐下歇息。
佟瑰方抱着东西去到佟槿方身边。
佟槿方一直在看着这边,视线一直跟随着他阿姐,直到这时,他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阿姐……”佟槿方抽了抽鼻子,“我……好久没见你了。”
佟瑰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草地上,看着自家阿弟,眼眶也渐渐变红:“我离家时,你才这么点高。”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泪水就是在这个时候滴下来的。
俩姐弟正在逃亡,心中即使有再多的情绪都无法表达出来,而且这一路上,他们的心情也已经缓和的差不多了。
俩人坐在小溪边,边吃馍馍边说话。
其实有些事情不说也知道,能将自家女儿送人的亲爹和后娘,又怎么会容得下原配生的儿子呢。
“真不是人!”佟瑰方恨恨地骂了一句。
“他们给我下毒,我就装疯,”佟槿方当时也才六、七岁,还是个小童,如果不是他祖父自小教他学医,估计他还真的会成为一个疯子,“我还把祖父留下的秘笈带出来了。”
佟瑰方这下倒是愣住了。
佟槿方黠慧地一笑:“阿姐,我聪明吧?”
佟家祖上医术精湛,也教出了知名当世的徒弟,且佟家嫡系子孙无论男女自小都研习医术。
按理说该教的都教了,不至于还能藏有什么秘笈,但偏偏佟家还真有秘笈。
这秘笈里记载着的,全是各种未能治愈的疑难病症。
凡是能治愈的病症,佟家手上都有方子,而未能治愈的,人都死了,说明方子没用。
佟槿方手上的这本佟家秘笈,是佟家老太爷毕生的心血,他把所有疑难病症的各种方子都做了药材的添减,日后如果遇到同样的问题,或许能救病人一命。
佟家其他人只知道那些能救人的方子能扬名天下,根本就不在乎别的,于是佟老太爷只能培养年纪尚幼的佟槿方。
可惜佟老太爷的几个儿子不成器,不是好高骛远,就是急功近利,坑家败业地把偌大的佟家医馆给瓜分了,懂医术的徒弟都被别人暗中抢走,只剩下些歪瓜裂枣在医馆里卖着药材。
“你可别胡来!”佟瑰方心惊胆颤地说,“治不好就让人去别处寻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知道,”佟槿方失落地说,“别人看我岁数小,都瞧不起我。”
也就只有燕姑娘,一开口就喊他小神医。
佟槿方回头看了看树荫下的俩人,很快又振作了起来:“阿姐你不知,我在遥县也是小有名气的!”
“哦?”佟瑰方好奇地看着他。
“我守在李府后门的这十年,可是救治了不少的乞丐!”佟槿方抬头挺胸地说,“乞丐没钱看病抓药,都是我给他们治好的。”
“我阿弟自然是与旁人不同,”佟瑰方夸了一句,她怕提起佟槿方当乞丐的那十年,于是转移了话题,“那救我的姑娘是谁?”
“她叫燕惜妤,”佟槿方边咬着馍馍边说。
“姓燕……”佟瑰方忽然沉吟不语。
“姓燕怎么了?”佟槿方一心只想着救出阿姐,别的事情没怎么关注过。
“没什么,就是觉得少见,”佟瑰方含糊地说,“她先前救我时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
看自家阿弟这样子,她也猜测着燕惜妤应该是还没死,但那两名官差却说她死了。
“她是离魂症,”佟槿方小声说,“我在佟家秘笈上看过。”
“离魂症?”佟瑰方虽然也从小习医,但她并没有听说过世间有离魂之症。
“对,秘笈上有记载着,仅有一例,”佟槿方低声说,“上面有佟家先祖三人不同的笔迹,分别给出了医治的法子。”
“……你给燕姑娘诊过脉,告知了她离魂症之事,所以她才会救我,是与不是?”佟瑰方看着佟槿方,“而她选择救我,是要你为她治好离魂症。”
佟槿方低下头说:“……是。”
佟瑰方张了张嘴,视线越过佟槿方,看向树荫下的人:“可你手上有的只是未曾验证过的法子,若是三种法子都治不好她,那又该如何是好?”
佟槿方低着头不吭声。
佟瑰方叹气:“槿方,你不该骗燕姑娘。”
每次她生气时,才会唤他槿方,而不是亲昵地唤阿弟。
“我以为她也是骗子,所以我才骗她,”佟槿方的声线带上了哭腔,“我没想到她真的敢闯知县住的府邸,我实在是没能寻到时机同她讲清楚。”她说救人就救人,他还没反应过来,阿姐就被她救出来了。
佟瑰方拧着眉叹气:“只能等她醒来再说。”
“可是万一她要是醒不过来……”佟槿方的声音充满了害怕,“阿姐,是我害死了她!”
佟瑰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们去乌州会经过麀州,若是到了麀州她还没醒来,就去求鲁神医。”
“可是……”佟槿方有气无力地说,“那鲁神医也是从我佟家出去的。”
佟瑰方瞪他一眼:“那你可还有旁的法子?”
佟槿方呐呐道:“……要不我们去庙里求菩萨救她吧?”